且說裴乾在積善寺偶遇林儘染。未曾想,僅在傳聞中聽得的林禦史竟是這般平易近人,言辭中又無甚‘官僚習氣’,稍稍遲滯片刻後,回道,“近些時日,向兄一直在謄抄手書,學生甚是豔羨,故而也想領這一份差事。”
林儘染淺淺一笑,並未言語,眸色深深地看向那西側院牆下的月光洞,遠遠望去也僅能窺得一角的灌木,好奇之下遂撐起紙傘緩緩踱去。
這月光洞上刻有‘寒園’二字,繁密的鬆林遮天蔽日,極目望去,還能隱隱綽綽地發現深處有座院落,頗為僻靜。曲徑通幽,滿是苔衣的青石板邊隨意散落著幾株蘭花,看來此處應是申越所說的‘文人雅士品蘭之處’。
既是四下無人看守,林儘染索性踏上這青苔遍生的小道。
“裴乾,你既與向成林相識,這等事儘可尋他去,又何必予林某說呢。”
林儘染的語音驟然響起,卻聽不出話中的鹹淡。倒是身後小心翼翼跟隨的裴乾聞言身子一顫,支支吾吾地回道,“向···向兄師從崔大家,學生雖與他有私交,若是貿然提起此事,怕是令他為難。”
“你倒是有心。”
可說完此話,林儘染就未再多言語,隻循著石板路一路前行。未多時就瞧見一麵湖,而湖水闊蕩,上立有一座三層閣樓,卻僅有西側一條曲廊可徑直通達。
四望無人,好奇心驅使著林儘染沿著湖畔一路而去,可才剛剛踏足曲廊,隻聽得‘歘’一聲,箭鏃直直地紮在他的腳邊,僅是有幾寸。
難怪此處無人,料來是弓箭手藏於這密林之中暗暗看守。曲廊兩側的圍欄上皆放置著盆栽的蘭花,直至湖中的閣樓,如此看來,這應是二皇子的安排。
“姑爺!”
申越拔出橫刀,嚴陣以待,四處尋找突施暗箭之人。
“無妨。擅闖此處,本就是我們失禮在先。”
林儘染退後幾步,抬手將申越的刀壓了下去,又向射箭來的方向朗聲道了一句,“多謝!看得出,你並未有傷害林某的意思。”
可半晌都未能等來回複,林儘染撇過頭去,眸色深深地看了一眼這處閣樓,剛要抬腳要走,便聽聞一聲,“林禦史若是要品蘭,須得貴人陪同,還望恕罪。”
林儘染隻稍稍頷首,又扽了扽在旁側被嚇得麵如土色的裴乾,“走罷,莫要發呆。”
能在二十丈開外,這般精準的將箭射在腳邊,林儘染的腦海中除卻禁軍外,就僅想起元瑤曾提過一嘴,伴在任來風左右的神秘弓箭手。畢竟二皇子與南海有些淵源,身邊若有南海的親衛,也不足為奇。
僅是方才那段小插曲,令裴乾不禁心中一凜,久久未曾緩過神來,步履蹣跚地原路返回,興許是青苔易滑,險些趔趄下摔倒在地。
“前陣子,二殿下遍邀文人雅士,城中學子至積善寺品蘭。你可曾來?”
林儘染的話語輕徐,似方才那等險境都未能引起情緒的波動。
“啊?”裴乾腳下一滑,幸得申越在一旁攙扶,躬身道謝後,回道,“那···那日,學生正於翰···藏書閣抄書,並不知此事。”
“今日無課?”
林儘染似是有一茬沒一茬地問起,可裴乾所言卻是處處透著破綻,興許是方才受了驚嚇,還未緩過神來,自然也就未曾斟酌好言辭。
“無···無課。”
可裴乾這兩句話說完,幾息間已緩過神來,麵色也漸漸恢複紅潤,微微躬身道,“學生失禮,還望林禦史恕罪。”
“若是遲遲未能選定立場,這等情景,往後怕是家常便飯。”
可林儘染的話令裴乾若有所思,選定立場?是何立場?當下二皇子與三皇子似是各憑手段,招攬門生,三皇子近日往藏書閣去的勤些,似是就為與向兄多多親近;崔先生座下還有一名喚曹意清的學子,與二皇子來往甚密,此次品蘭就有他在攢局。那林禦史是更看好哪位皇子?裴乾心中暗暗揣測。
恰逢一陣秋風拂過,大雄寶殿與後院藏經閣各層簷角所掛銅鈴一齊叮當作響,與這殿中傳來的幽幽梵音交織和鳴,令裴乾的心在此刻頓時沉靜清明。
畢竟是裴乾也有幾分急智,細細想來,這位林禦史似是未有聽聞與哪位皇子相交甚歡,即便三皇子與其相約同去過安樂居,可先前二人也算有嫌隙,這立場的含義怕是有些含糊不清。
裴乾的語音中帶有幾分試探,“學生的眼裡隻有家國,並無有旁的心思。”
興許是拿捏不準自己的態度,這句回答可令他不甚滿意,林儘染語調未變,道,“若無旁的心思,今日怎來了積善寺?”
裴乾聞言,身形一怔,可又旋即跟上林儘染的腳步,心中暗忖,這等心計在林禦史麵前又怎能掩蓋住。
九月吏部銓選在即,攏共就三次機遇,且來年還得再開一回科考,自此才會有三年一輪回。當下還僅是七十餘名翰林學子競爭,可來年呢?又得添上數十名,甚至百餘名,且還是來自整個楚國的英才。若三次未能過銓選,那可是要前功儘棄,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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