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之死,不過爾爾。若說整個長安城裡誰在乎他的生死,恐也僅剩下那位林府的大公子。
林靖澄當真會殺了清風?或許會,但起碼定不能讓林明禮知曉此事。外人都深知他如何寵愛這長子,隻要清風還未有出格之舉前,當不會有謀害這小小書童的心思,何況殺了清風僅會徒添父子間的嫌隙,並無益處。林靖澄向來謹慎,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有如此粗莽之舉。
此為林儘染對這位尚書令最基礎的判斷,當然還有一層原因。
“書童若真為尚書令謀害,陛下可會降罪?”
“朕為何不敢?”
林儘染接過孫蓮英手中的酒壺,予楚帝斟上佳釀,笑言道,“臣接下來所言,陛下可能不愛聽。若陛下無所顧忌,林尚書指使蟊賊夜襲大將軍府、次子林明德手上沾有八條人命、科考徇私舞弊······這樁樁件件,哪一條不能治他的罪?”
楚帝當即漲紅著臉,怒拍平幾,嗬斥道,“放肆!林儘染,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此時,殿外跫音如雨,禁軍侍衛披堅執銳,明晃晃的橫刀指著林儘染。
平幾上、矮榻上一片狼藉,旁側的孫蓮英伏地叩首,久久不敢起身。
林儘染未有絲毫懼意,隻淡淡說道,“陛下,可敢治臣的罪?”
這幾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皇權,方才所言不過是僅有孫蓮英聽去,現下可是當著禁軍的麵直言陛下不敢治他的罪。
楚帝怒極反笑,隨即抬手道,“退下!”
祁將軍蹙著濃眉,遲疑片刻,抱拳問道,“陛下,可要將林禦史扣下?”
“你們先退下!”楚帝眸色凜凜,似是有滿腔的怒意衝天而起,緊跟著下令道,“文英殿三丈內,任何人不得靠近,縱使是皇後也不能。”
“是。”
祁將軍不敢懈怠,也不敢多問,率領禁軍在殿外三丈處架起人牆。
楚帝細細盯著林儘染的神色,眸間疑慮漸濃,“你這番舉止,究竟是要作甚?”
孫蓮英本是額間貼地,可聽到陛下所言,稍稍一怔,腦袋也微不可察地抬起些許,這一晚到底是唱的哪出戲?
“陛下,孫公公今夜恐真是擔驚受怕的緊,還是莫要令他跪著了。”林儘染唇角一抿,稍稍一抬下頜。
“染之既讓你起身,就彆跪著了。”楚帝瞥了一眼孫蓮英,旋即降諭。
孫蓮英還未從驚詫中緩過神來,遲滯片刻後,哆嗦道,“奴···奴才謝陛下恩典,謝過林禦史。”
可細數林儘染所言的那三樁案子,林靖澄招募江湖綠林夜襲大將軍府,其本質就是為明園命案善後,故而可算作一案。
但當中難不成就未有楚帝的默允與試探?巡防營衛隊未有及時發現大將軍府的動靜,這才更顯詭異吧,何況崇仁坊與皇城僅有一街之隔。可此事並不會攤在明麵上議論,關注點僅會在林尚書為救次子,買凶行刺。
再議林靖澄科考舞弊,犯險抽走林明德的試卷,此舉可是仗著攬月樓秘辛所為,楚帝即便想動,也得再多加思忖。縱使無所顧忌,依律處置,且問,彼時引出林明禮的生母作他的保障,就當真能定下他的罪嗎?畢竟,明園的命案,就已是最好的回答。
確如林儘染所言,若真欲定林靖澄的罪,隨意拿出一條皆可,卻因諸多顧忌,終歸無法處置。
楚帝抽過旁側的憑幾,斜靠在上,闔上眼眸,捏著眉心,頓感疲倦,恰似不經意間說道,“朕,終究是心軟了。”
“陛下大可將她的下落告知臣。”林儘染端正地跪坐,輕輕拂去衣袍上的殘漬,言辭中更是駭然,“臣,願替陛下分憂。”
“好膽!還請林禦史慎言!”
孫蓮英額間滿是細汗,背心寒栗直滾。此話若還未能聽明白,當真是蠢到了極點。早前已然提醒,林明禮的生母是皇室宗親,與陛下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林儘染是哪來的膽子敢說‘分憂’二字。
楚帝稍稍抬手,令孫蓮英止言,默然片刻後,長歎一聲,“朕終究是愧對於她。”
可說罷,又指著林儘染的鼻子笑罵道,“不過,孫蓮英所言極是,你還真是放肆!”
“臣,隻是替陛下解憂,以報陛下恩德。”
楚帝擰著眉頭,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憑幾。
孫蓮英明白,陛下如今的這番神態,可當真是被林儘染說動,眼下已起了這般心思······
“故而,清風之死,可有結論?”楚帝猶疑間,隻得先將話題扯開,又議論起謀殺清風的元凶。
“是陛下,卻又不是陛下。”林儘染的眼簾微垂,語音戛然而止,稍稍思慮一番後,接著說道,“清風犯宵禁禁令,巡防營衛隊笞杖二十,未有留情。依清風的體格,翌日若未有醫師救治,該命喪當場,這是陛下的原意,以合乎情理、契合法度的方式除去清風。縱使清風命大,不過是命人再次行刺,彼時還能將矛頭轉嫁予林尚書,引發他父子二人間的嫌隙。日後林明禮若是喪父,其悲慟之情也能淡去幾分。故而,清風之死,是陛下於林明禮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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