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安府裡花天錦地,一大早就熱鬨非凡。今兒個是陸家的老爺陸紈娶繼室填房的日子。
陸家是西安府裡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
陸紈於六年前參加鄉試,成功考上了那年的陝西解元。
西安府裡人人都說,若不是次年陸紈的老娘忽然過世,他因守孝三年延誤了考期,沒準咱們西安府裡也能考出個大周狀元來,還是個二十五歲的頂頂年輕的狀元。
出於這“西安府裡的頭名狀元”一說,哪怕陸紈名下已有一位獨子,自他的原配妻子過世以後,論長道短的媒婆們為了給他做親事,也一樣快要把陸家的門檻都給踏破了。
隻是任誰都沒想到,陸紈會謝絕所有媒婆以及陸家宗親們的舉薦,在年過三十的某一天裡,突然娶位普通的商戶之女為妻。
他的獨子陸承也被包含在了這個“誰”裡。
陸承坐在陸家的喜堂側邊。
因為是他父親娶妻,為了添個喜慶,他也穿著身傲人的朱紅色窄袖袍,外套一件繡著羽翼的無袖對襟小褂,頭頂戴著個赤金的束髻冠,冠上額外綴了一顆小巧精細的紅瓔珞。
這副風雅的打扮襯得他年少俊美,猶帶幾分率真邪性。
可惜少年容顏姣好,卻沒個端正的坐相。
陸承的麵孔白皙,眼若桃花,鼻梁高挺,山根深邃。此刻他下巴微抬,從側麵看去就像是在拿鼻孔看人,無端地生出許多桀驁乖張。
他大喇喇地靠在黃花梨的官帽椅上,骨節分明的右手食指還“噠噠噠”地在桌椅上輕輕敲著。
這一副姿態率性又懶散,順理成章地成為大眾焦點。
偏偏陸承對周圍無數投在他身上的眼神置若罔聞,更不在乎年過半百的陸氏族長那氣得翹起來的花白胡子。
“九哥!”
陸承微微抬眼看去,見到是跟他一個學堂裡的曹道梁。
陸承於是停下了敲桌椅的動作,不緊不慢地問:“怎麼了?”
曹道梁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一邊,見周遭沒那些調三窩四的人兒了,他才壓低聲音說:“待會咱們一起跟著鬨洞房去!”
陸承桃花似的眼兒半眯,顯露出幾分痞氣:“這可於理不合。”
“嗤。”曹道梁無所謂地說,“陸伯父那麼好的脾性,就算曉得了,也頂多罰你抄幾頁書。”
聽到這話,陸承似笑非笑,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下方,顯露出一大片陰影。
“你彆不當一回事兒,我可是在我繼母身上吃了不少暗虧。”曹道梁沒注意他的神態,隻繼續說,“咱們得在她讓你吃虧之前,先給她點兒厲害瞧瞧!”
“唔。”陸承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陸府門口陡然響起了一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音。
曹道梁說:“你爹和新婦回來了。”
“怎麼辦?”曹道梁催促道,“趕緊拿個主意!”
陸承一雙漂亮的黑眸襯著日光,顯得懶洋洋地。
他說:“不去。”
“鬨洞房有什麼意思,”陸承說,“去金玉坊。”
金玉坊是西安府裡最大的賭坊,陸承和曹道梁皆是那裡的熟客。
陸承這孩子,長相不似他爹,但長了一副與陸紈一樣,獨一無二的聰明腦袋。雖然這份聰明沒有用到正道上來。
他年紀小小,賭術卻很好,第一次去就熟能生巧地讓金玉坊的當家金四錢刮目相看。
後來,陸承便偶爾在金玉坊裡接些私活兒。
也多虧陸承承襲了陸紈的個高腿長,再加上那手嫻熟的賭技,許多外地賭客還真都被他給唬住了。
曹道梁說:“咱們去金玉坊,給你爹知道,要不要緊啊?”
陸家是標準的書香門第,祖上出過兩位閣老。雖然陸紈這支到了他這代,已經風光不再。但是陸紈本人夠出息,十六歲中秀才,二十四歲就考上了解元,一個多麼清風霽月的人物啊。
他們平常都隻是趁陸紈出遠門時才去金玉坊混,可從來沒有過在陸紈眼皮子底下去賭坊的經曆。
曹道梁多少有點為陸承擔心。
陸承的神色不耐起來,淡淡問:“去不去?”
眼見九哥要不高興,曹道梁馬上說:“去去!”
陸承已然仗著腿長的優勢,很快走遠,曹道梁隻好一路小跑跟上。
到了金玉坊,自然有人輕車熟路地引著他們到了一間包間裡。
金四錢正怡然自得地在這包廂中,和人玩骰盅。
見到陸承與曹道梁,金四錢往金絲楠木的雕花椅上隨性坐下,他半眯起眼:“九郎來了。”
金四錢將骰盅拋到陸承的手上,看陸承精準有力地接住,金四錢便笑問:“玩兩把?”
金四錢對麵的人立刻有眼色地起身讓座,奉承說:“九爺,請。”
陸承波瀾不驚地坐好,隨手拋了拋骰盅,漫不經心地問:“大當家想要什麼花式?”
“剛才我說手上是五個五齋,阿秀卻說他那裡是十個六飛,”金四錢道,“我認為不可能,不如九郎開了給我看看?”
骰盅被拋來拋去,裡頭的骰子點數自然會有變化。曹道梁剛想打抱不平,陸承卻無所謂地笑了笑,他把骰盅於手中輕巧一轉,淡淡道:“簡單。”
少年將骰盅輕輕放置在賭桌上,信手打開,隻見骰盅裡頭正是鮮紅的五個一模一樣的數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