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舊湛藍,陽光依舊刺眼。
比陽光還刺眼的是,視線中雪地上的一處處紅,還有栽倒在雪地中的屍體。
李景隆站在柳根堡的高處,眯著眼睛看著遠方那些移動著的黑壓壓的黑點。
“韃子應該是從北麵過來的,下麵的應是先鋒部隊。”他的副手,江陰後吳高在邊上鄭重說道,“剛下了暴風雪,估摸著周圍能走的道兒都被堵死了,現在韃子數倍於我軍。而我們的援軍,定然會因為大雪耽擱。鎮台,這仗怎麼打?”
“曹!”聞言,李景隆輕蔑的一笑,“那還有啥說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唄!”說著,又笑道,“告訴兄弟們,來客了,招呼著。”隨即,又一指山下,“咱們不急,急的是他們。”
說完,轉身朝著軍陣走去,邊走邊道,“讓兄弟們檢查好吃飯的家夥,火槍,火繩,彈丸火藥,弓弩石頭,火炮大刀,半點都不能馬虎!”
“是!”身後的將領答道。
“讓弟兄們按事先預先的站到各自的地方,傳本公的命令下去,一人退殺一伍,一伍退去殺一百戶,一個百戶退了,殺千戶!”李景隆的話殺氣騰騰,“軍法無情,施行連坐!”
一個人膽怯退了,殺他所在的小隊所有人。
一個小隊退了,殺一百人。
一個百人單位退了,殺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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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剛轉過一個夾角,就見李老歪劈頭蓋臉的抽著他那一項聽話的兒子。
“日你娘的!”李老歪的大手,重重的在兒子的胳膊後背上落下。
李小歪對父親的大手置若罔聞,反而對著山下,有明軍屍體的地方掙紮著,似乎要衝到那邊。
“咋回事?”李景隆斜眼道。
李老歪乾笑兩聲,“沒家主,這小畜生不聽話,我修理幾下!”
“大旺!大旺!”李小歪則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時,另一個親兵貼著李景隆的耳朵說了幾句,後者頓時拉下臉。
“你他娘的也是!”李景隆對李老歪罵道,“順手的事,就不能拉扯那孩子一把?眼看他就那麼沒了?”
李老歪趕緊解釋道,“不是小的不救,小的跑下去的時候,李大旺已經撲著兩個韃子,倒在雪殼子裡頭了。小的估摸著他是凶多吉少,再說了韃子追兵又近,小的”
“行了行了行了!”李景隆不耐煩的打斷他,又看看一直抽泣的李小歪,“彆讓他哭了,亂了軍心,家法軍法都饒不了你們!”
雖說在外人看來,李老歪等這樣改姓李的李家家丁私兵,其實多少有些家奴的味道。可在李景隆這樣的將門勳貴子弟心中,這樣的家丁和他的家人,根本沒身分彆。
而且,這樣的人,才是最讓人放心,可以拚死救你,絕不會背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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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日你娘的,彆嚎了!”
李老歪麵對兒子的哽咽哭訴,直接對著臉就是一個耳光。啪的一下,李小歪不在尿唧了,李老歪心裡也心疼得不行。
他打了一輩子仗,四十歲上才得了這麼個兒子,當成寶貝一樣。這些年除了罵幾句之外,根本沒舍得這麼打過。
這回跟著李景隆出兵,他本不想帶著兒子來。可是轉念一想,兒子大了,若不能跟著家主出兵放馬,將來在府裡隻怕要淪落成普通家丁奴仆了。
本來這孩子就因為結巴,在府裡不招人待見總是被欺負,若真是半點軍功都沒有,將來的日子怎麼過?
“行了,眼淚嚎子收起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李老歪安慰兒子一句,“大旺命不好,你要是想著他,回頭多燒些紙錢就是了!”
李小歪低著頭默默啜泣,沒有出聲。
他腦子裡滿是剛才,李大旺在雪地中奮不顧身的推著他前行的場景。若不是李大旺,他恐怕早就被韃子殺了。若不是因為他,李大旺說不定還能逃回來。
長這麼大,大旺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第一個朋友。
突然,啜泣的李小歪一下站了起來,死死的盯著陣地腳下,剛才他爹把他拉回來的那塊雪地。
雪地中一個身影,艱難的爬行著,身影的背後,幾個韃子也從雪地裡起身,猙獰的,蹣跚的追了過去。
“哎,下邊有活的!他娘的,是咱們的人!”
邊上,已有士卒呐喊起來。
剛轉身的李老歪回頭,刹那間肝膽欲裂。他的兒子,嗖的一下從陣地上滑了下去。
嗖嗖!
沿著冰麵的斜坡,李小歪跟飛一樣迅速的滑到山腳下,在雪地上滾了許久,才翻身站起來。
“大旺!”
再一次,他沒有結巴,抽出刀子,瞪著眼,嗷嗷嚎叫著奔著幾個韃子殺去。
幾個韃子剛追上在雪地上艱難爬行的明軍,手中的彎刀對準了明軍的後心。
耳邊突然聽到一聲呐喊,緊接著呼的一下,一把短斧迎麵飛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凍久了,身體都僵了。
砰的一下,那韃子仰麵栽倒。
與此同時,另一麵李小歪不要命的衝過來,手裡的刀直接撞在了韃子的腰腹之中。
轟,兩人同時栽倒在雪地裡,糾纏的翻滾著。
最後一個韃子,惱怒的撿起雪地上的刀,一把拽住壓在自己同伴身上,死命的攪動著手裡長刀的李小歪,同時手裡的刀,已經對準了他的脖頸。
“啊!”突然之間,這韃子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李大旺跟狼一樣,一口咬在了那韃子的下身,拚命的搖頭撕扯,然後把他拽倒在雪地裡,騎了上去。
“啊!”
韃子又是一聲驚恐的呐喊,李大旺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如狼一樣吞食著他的血肉。
李小歪氣力不支,被韃子反身按在地上,手中的長刀插在敵人的腰腹中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