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船兒在江麵緩緩的遊弋,船舷兩邊滿是微波蕩漾陣陣漣漪。
帶著鬥笠的漁翁,輕巧的把漁網灑落江中,不多時幾條鮮活的大魚就順著網兜浮出水麵,在小船上甩著尾巴跳躍。
晚霞之下漁歌輕唱,又是一天好收成,收網攜魚回家做羹湯,待到天明出集市,買得幾文錢,仔細裝入箱。
坐在江邊,可以俯瞰整個江麵的茶樓雅間當中,工部侍郎練子寧看著江麵的景色,鬱結的臉上露出幾分惆悵和惘然。
開口輕輕道,“君看一葉周,出沒風波裡!”
他對麵坐的,正在煮茶的曹國公李景隆手一頓,目光也看向窗外,然後笑道,“練侍郎,人生在世,哪有處處風平浪靜呢?”
練子寧隨口所詠之詩,出自範仲淹《範文正公集》。
本是一句抒景的尋常佳句,可此刻念出來卻彆有意味,更貼合他今日的際遇。
讀書人都要麵子,練子寧今日被皇帝發作一番,心中滿腹淒苦,自怨自艾。
“戰戰兢兢為官十數年,今日一朝斯文掃地。”練子寧苦笑道,“定為京中之笑談。”說著,搖頭道,“哎,真是斯文掃地!”
見他如此,李景隆默默推過一杯熱茶,勸慰道,“練侍郎,你呀,何必如此自擾呢?”說著,笑道,“咱們做官的,宦海沉浮本就是常事。人生在世,誰能不犯錯,錯兒能改善莫大焉。萬歲爺雖說了您幾句罰了俸祿,可畢竟還是給您留著體麵呢!”
說到此處,繼續笑道,“何來斯文掃地一說?況且在某看來,都是小人誤了你!”
練子寧端起茶杯輕輕喝了口,“終究還是下官治下不嚴,不然小人何以興風作浪?哎,說到底還是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嗨,治下不嚴?”李景隆搖頭苦笑,“練侍郎,你是方正的讀書人,學問人品沒得說,可這世情麼?”
說著,在對方期盼的目光中繼續說道,“你是榜眼之才,這些年一直在中樞,未曾在下麵曆練過,把這世上的事呀想得太簡單了。”
“願聞其詳!”練子寧拱手道。
“我等為官的,根本就談不上治下兩個字,準確的說是談不上治這個字,官大官小都是大明的臣子,誰治誰呢?”
李景隆笑著說道,“若是治下嚴,那下麵就沒人了,最起碼沒人乾活沒人做事,彆人說你不近人情,說你沽名釣譽說你假清高,說你擋了人家的譽,巴不得你早點滾蛋。”
“可是不治的話,不就正如今日下官的下場嗎?”練子寧苦笑道,“瞞上欺下從中漁利,層層克扣暗中謀私”
“人性如此!”李景隆點點桌麵,“人性本貪,跟上麵嚴不嚴一點關係都沒有。說句不該說的,太上皇在位的時候,貪汙五十兩就剝皮充草,可攔住有人貪了嗎?”
“俗話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下麵的人有的是辦法聯合起來,把上麵的人糊弄住,你換誰來都是一樣。”
練子寧聽得越發惘然,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
“所以某剛才說,你是小人誤你的無妄之災。”李景隆繼續笑道,“就算是某手下也有這種人,隻不過運氣好還沒發現,若是被萬歲爺撞上,我不也要倒黴嗎?”
說著,李景隆繼續笑道,“所以說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說的就是練侍郎你這種人!要是某,嗬嗬!“
“是您如何?”練子寧問。
“我呀,就從來不會讓下麵的人闖禍,自己受連累!”
李景隆低聲道,“從來都是讓下麵人給背黑鍋。”說著,正色道,“對下,我不治任何人,有些事我也不深究。可我要是有事了,下麵人就得給我扛著,不然他們日後有事我也不扛著。”
“不治人,但是為官者,要把事控製在可以控製的範圍內。就是說下麵做什麼你可以不管,但不能不知道。可以放權,但不能當撒手掌櫃的。”
“對下不治,但一定要讓他們怕。你這次吃虧就是吃在了當撒手掌櫃的上,識人不明被小人所誤。”
聞言,練子寧思索許久,歎息道,“哎,說這些都晚了。”
“你也彆唉聲歎氣,還是那話,誰這輩子都一帆風順?磕磕絆絆的吃一塹長一智!”李景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