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寧非煙都未察覺自己方才輕快打趣的語氣有多麼的像是在同人打情罵俏。
寧夫人極是見不得她這樣微笑的模樣,看見二人相繼起身,眼睛不由慢慢恨紅了眼,身子隱忍顫抖。
她不等百裡安離開,忽然出手拉住他的袖子,眼睛裡,再次流露出了那一夜瘋魔癲狂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她每次待人這般笑的時候,都在盤算著如何算計死對方!她就是個瘋子,惡鬼!她恨我們所有人,你說她會請你救紅妝?彆開玩笑了!她巴不得吾兒紅妝死!
她有多心狠我是知曉的,族中十萬人皆葬送在她一人之手,吾兒紅妝的臉也是她親手毀的!她本是我族最優天賦的少年天才,在結出魔元的那一日卻被這個賤人一手捏碎!
還有,你不知道吧?吾兒紅妝本與她長得極為相似,當年老魔君大宴天下,彌路少君真正看上的人並不是她而是紅妝。
歸族沒有多久,紅妝便毀於她手!本應是尊寵無限的魔族少妃,如今卻成了她手中一把見不得光的殺器!”
寧夫人精心描繪好的妝容全然被扭曲的表情給毀了,她唇齒森然相碰
“她今日能夠毀去她身邊的至親之人,明日便可將你啃食得血骨不存!”
她大哭“可憐紅妝對這些一無所知,甘心為她驅使這麼多年,如今我若不救她,怕是至死都不知自己效忠了一條怎樣滅絕人性的毒蛇!”
百裡安覺得她這話說得不對。
她這滅絕地又何止是人性,分明是人心。
百裡安任由她拉著自己的袖子哭了許久,直至她聲音漸小,百裡安這才緩緩開口道“其實你不相信的並不是寧非煙,而是自己吧?”
寧夫人一怔,睜著淚眼朦朧的眼睛,神情微顯茫然“什……麼?”
百裡安直視她的那雙烏黑眼睛,深不見底,仿佛能夠一眼看穿人心
“寧紅妝與寧非煙皆是你的孩子,但你卻獨愛寧紅妝。其實不是因為你有多愛這個孩子,隻是你因為愧疚而將對兩個孩子的愛交付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寧非煙神情起了一絲異樣。
寧夫人喃喃解釋道“不是這樣的……”
百裡安抽回袖子,認真分析“當年之事,你迫於無奈,舍了本族之中人人忌諱的不詳之子,但她畢竟是你的孩子,夫人心有不舍,也心有愧疚,煎熬掙紮。
直至後來,您有了寧紅妝,她聰明伶俐,天賦極佳,深得所有人的喜愛,您便是在此刻找到了依托,將未能給予寧非煙的愛雙倍地交付給了她。”
“寧紅妝是你心中最完美的孩子,彌補了寧非煙給你帶來的愧疚感,以及不安感。
可是你沒有想到寧非煙能夠在那樣的荒邪地獄裡活著回來,當你看見她滿身傷痕的時候,你的第一時間想來必不是心疼,還是恐懼與迷茫。”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百裡安今日本不想多費口舌,可一看到寧非煙這樣一個冷靜果決對自己都殘忍的家夥有著這樣一個懦弱無能的母親,他便十分地想扒開眼前這個女人以愛為由的虛假外衣。
不將她扒得鮮血淋漓,仿佛永遠都不知曉,當年那個被人拋棄的孩子會有多痛。
“由始至終,你不願意相信寧非煙,不是因為她有多壞。
而是源自於你待她是真的極為殘忍與冷漠,你清楚知曉自己的殘忍冷漠對待的孩子,如何能夠對你不能夠心生怨恨,所以你防她,忌她,厭她,憎她,謗她。”
寧夫人軟跌在地上,忽然有一種光天化日之下,心中的厲鬼被扒了出來,暴曬在太陽底下的撕心裂肺,她失魂落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
百裡安眼眸深而微涼,低低睨著這個女人“你說她是一條毒蛇,殊不知,那隻毒蛇卻是早已盤踞在了你自己的心中。”
“如果你當真有過睜開眼睛,認真看一眼她的話,你便會發現人心所藏的鬼蜮之下也藏著一片桃源。”
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進去這些話,寧夫人慢慢垂下了頭去,臉頰藏進了陰影裡,剛哭喊過的聲音有些沙啞,艱難開口道:
“河主大人,能否讓我與非煙單獨說幾句話?”
百裡安目光微微一動,看向寧非煙。
寧非煙正也在看他,見他視線轉望過來,目光一偏,道“你先去街角等我。”
百裡安見她並無抵觸之心,便也就將她獨自一人留了下來。
酒樓巷子分外冷清,塵霧淒迷,巍巍魔都,一隅清愁。
街角那家無名的包子小鋪做的是人間的凡世裡民家最為常見的食物,縱然香氣綿綿暖人,但生意卻始終冷清的很。
店老板是個年邁的商熊魔族,原本魁梧的身材被歲月欺壓得有些佝僂,麵上長著褐色的老人斑,
笑著招呼百裡安坐下時,倒是沒有魔族身上那種戾氣弑殺的感覺。
百裡安點了兩屜包子,一碗粥,由小爐碳火溫著。
熱粥咕咕翻滾冒泡了不知多久,一隻素手忽然撩開藍布幌子。
寧非煙走進小鋪在他麵前坐下,為自己盛了一碗熱粥,道“君歸宴今日就要結束的,你當真……會為我救下紅妝嗎?”
百裡安手中正打算替她夾來一顆蟹粉小籠包的筷子頓在了空中,他微帶異色地看著她,問道“寧夫人同你說了什麼?”
寧非煙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眯眼說道“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百裡安見她碗中熱粥一口未動,取過來一旁的小碟子,遞過去“心情不好的話,吃些酸的開開胃吧?”
小碟子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排鮮紅的山楂果子,寧非煙看了一眼,並未拒絕。
取來兩顆吃了。
她看著百裡安,忽然一笑,道“你待我這般好,今日,我陪你看一場好戲如何?”
百裡安興趣似是不濃,目光落在她指尖拾取山楂時遺留的那抹殘紅上,低聲問道“什麼好戲?”
這時拐角處迎麵蕩來一陣冷風,吹的包子蒸籠上的熱霧飄散而去。
她嘴角微微揚起,聲音散落在風中,有些聽不太真切“一場……關於救贖的好戲。”
風止,這場赴約之行到此結束。
當店鋪的魔族老者收拾桌子時發現,案上的碳火已熄,粥已涼,兩屜包子與一盅粥,分毫未動,殘冷無溫。
唯有那小碟中的山楂,少了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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