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煙抬起手中茶盞與他碰了個杯,手也輕鬆仿似地摸上了他的腰。
“有什麼可擔心的,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不都是我獨身一人闖過來的嗎?更何況這一月的發亂期也無需耗費心神刻意壓製。
千年來難得一回風調雨順地渡了一回欲劫,身上的傷經你辛苦養補,前所未有的輕鬆暢快,也是不打緊了,倒是你……”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裝模作樣地替百裡安理了理衣襟領口。
“累你了這些番時日,吃在我身上的那些虧損可得好好補回來才是,來年我若是有需要了,自會上門來尋你,借你慰藉一用的。”
好端端地又將話題給帶偏了,百裡安搖首笑了笑,道“來年太遠了,待這場風雪過去,我便去尋你。”
惑人無數玩弄人心的魅魔,可從來不缺乏被她迷了心魂巴巴念念想著去尋她的男人。
隻是對於寧非煙而言她慣來極是厭煩死纏爛打之徒。
對她來說,能被虛情假意騙到手的真心一文不值,轉首可棄,更莫說給人去尋她的機會了。
寧非煙還未見過百裡安同往日裡的那些男人一樣,巴巴地將自己的真心捧上來給她瞧見。
看著他那張笑容,卻不知為何,拒絕之語到了嘴邊卻又無言咽下。
轉而隻是置之一笑,含糊說道“風雪過後,我這肚子怕是也要大起來了,怪醜得慌,可不想見到你。”
百裡安輕笑出聲,眼底斂著彆樣歡喜的色彩。
終究,臨彆之際,寧非煙還是心軟哄他高興了一回。
將百裡安的衣襟領口整理齊整後,寧非煙忽歎一聲,道“女魔君現下執念纏身,你既一心想要駁她意願,怕是哪一日會真惹她瘋魔,做出一些偏激癲狂之事來。
若是形勢真要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你聽我一句,念她一聲小名,想是能夠喚回她的幾分人性來。”
“小名?”百裡安意外地看著寧非煙“魔君的小名,你都知曉?”
寧非煙笑道“當年她是廢土之都的棄魔,我為身份卑賤的魅魔,二者既是共力攜手奪權,總是能夠知曉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
說著,她踮起腳尖,附耳輕聲道“阿嬈,她小名喚作阿嬈,若你身陷死局,便喚她一喚,她會心神大亂的。”
“當然。”寧非煙嘴角輕掀,隱隱含著幾分涼薄無情的笑意“若是你時機掐得再巧妙一些,她心神亂得能夠讓人趁虛而入的時候,你一刀殺了她,除了這個禍害也是未嘗不可的。”
百裡安心頭一凜,怔怔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
……
寧非煙早早離城,並未刻意隱瞞城中的暗眼。
在她來到城頭招來一隻妖獸白鷹向北行遠後,冥殿裡的魔君以及昭瑜殿裡的彌路,皆暗自派遣了一群暗無聲息的黑色尾巴跟了上去。
魔界浩大,可皆是王土。
縱然寧非煙自知殺機臨頭,在這片大陸之上,她又能逃至何方。
城中不少人猜測出來,這四日裡魔君異常反常的戾氣深殺,怕是與寧非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這般走得匆忙,顯然是有心避禍。
隻是在這些人心中,如此倉促毫無準備的避禍行為,實在愚不可及。
魔君要一名魔臣死,隻需一聲令下。
浩大魔天之下,又有哪一方勢力敢收留她呢。
可數日過去了,王宮一切風平浪靜,除了初日魔君派遣出去的影子追蹤後,竟是再無任何殺令傳出,仍由寧非煙出離在外。
更有暗自揣摩君心者,甚至隱隱覺得四河主不尊規矩擅自離城,魔君陛下其實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般生氣,反而近日以來都心情極為不錯的樣子。
朝會之時,幾名魔官涉事犯錯,魔君陛下的懲戒處斷方式也少了幾分雷霆怒意,手段比之往昔也是溫和了不少。
一封封密函往冥殿中送去,影子回報寧非煙的行蹤距離魔州越來越遠,而魔君陛下的心情也是顯而易見地越來越好了。
仿佛四河主隻要不歸來,陛下的心情就可以這麼一直好下去。
深雪寒重,月陰子時,夜下的茶陵格外幽寂。
四野曠靜,近山蟬鳴已歇,隻聽見蠓蛾撲撞葉扇的細簌聲,茶園裡星星點點的螢火在晚風中明滅綴於野花間。
茶香拂麵,百裡安坐於陵道間,風過山野,荒草拂袖,青燈靜於足下,散發出明濛的清光,暈照衣擺。
古劍天策鈞山,斜插古道青石,偏厚的劍身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黑金色劍氣,在濛濛的清光之下,映出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百裡安左手手掌搭在膝間,右手裡躺著一隻體態幼小的三頭妖鳥。
那隻妖鳥正是鬼山之中,為插入司離胸前的那把誅天劍吸引過來辟鶿鳥。
辟鶿鳥在鬼山之中死過一回,俱滅的肉身借著中幽英靈紅櫻留下的胥印方才重聚。
它藏於印中數月有餘,如今氣息也是養得極為充沛,能夠自由變幻身體形態的大小了,安靜蜷在百裡安的掌心之中。
三隻毛茸茸地小腦袋在不斷地輕輕啄著他的手掌心。
空空如也的掌心裡,仿佛藏著什麼美食一般,那三隻腦袋爭先恐後地啄食著,不斷散發出歡愉的鳴啼聲。
辟鶿鳥以劍氣為食,曾出沒於東天神殿。
如今養在百裡安的體內,未食劍氣,按常理來說,在被百裡安放出來後,應當是自去尋劍而食。
可是出自昆侖的天策鈞山劍就在一旁,散發著宛若香餌般的劍氣。
辟鶿鳥卻視之不見,埋頭專心苦啄手掌心,仿佛能夠啄出一朵花來似的。
百裡安食指輕輕一動,辟鶿鳥便立即停了下來。
看似細瘦實則蘊藏了可怕力量的小爪子乖巧地輕輕落站在他的指節間,歪著腦袋咕聲不斷。
百裡安抬起手指,將辟鶿鳥放在自己的肩頭,舉目望天。
距離他邁入渡劫之境,已經半月有餘。
凡人渡劫,脫離凡胎。
屍魔渡劫,跨生死陰陽,聚陰成珠。
可時至今日,除了腹下丹田裡的那顆紫色屍珠變得更為凝實強大以外,百裡安始終未能在自己的身體裡感知到屬於自己的那顆屍珠。
反倒是藏於腹中屍珠裡的那縷青色細蟒劍氣有著壯生之勢,靜伏與屍珠深處,卻未與珠內的魔氣發生任何衝突碰撞,反而一隻相安無事地安穩浮遊其中。
淡青深紫,一正一魔,兩般色澤,好似涇渭分明,相輔相成。
百裡安試著以屍珠內的魔氣喂養這道劍氣。
卻發現那道劍氣避之不食。
百裡安十分耐心,以靈識牽引劍氣,慢慢扯離屍珠,順著經脈節點,如蛇渡水,來到指尖繚繞。
安靜坐在他肩膀上的辟鶿鳥咕咕一聲,似是起了幾分興致。
百裡安張口輕吐一口氣息,淡白色的靈力吐息落在了那道青色劍氣之中。
瞬間,如甘霖澆灑,那道劍氣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茁長,凝虛如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