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山君如此天真幻想的態度,梵殊真人心頭一時無奈,她知她想法素來天馬行空,不切實際。
卻也沒想到她心思竟這般地不著調。
彆的不說,光是那少年身為屍魔王族的身份,就不可能拜他為師。
她不知小山君對那少年何以來的迷之自信,隻是這屍魔修為被封印不說,性命也不過是在祝斬與君皇娘娘的一念晴雨之間,自保尚且無力,何來有餘力解她身上困境。
眼下這小殿下不知何種天真的想法,好似覺得自己身上的惡魂釘,正是那魔界君主為那少年專門準備,唯有他一人能解一般。
梵殊真人低聲勸誡道“那少年的身份敏感暫且不論,方才他自己也親口言明,無力解山君身上的惡魂釘。
便是山君執意要拜他為師,娘娘也是不允的,即便娘娘允了,他既無心收徒留在昆侖山,山君此番心意也終將是白費的。”
小山君手捧竹簡,自桌案間展開,垂眸低看道“世間張口胡言的話應有儘有,他說無力解我身上惡魂釘真人便信了?你怎知是他不願收我為徒而撒的謊?”
梵殊真人見她這般油鹽不進的模樣,當真是氣急“山君既自己也說了是他不情願收你為徒,又何必強人所難?”
小山君忽然輕聲一笑,抬眸看著梵殊真人“我天生病骨沉屙,無法修行,空有尊仙之女的身份是不假,可這世間又有何人願意真心收我為徒?
蓮月道尊?還是那長樂仙人?他們又有誰是真心想要收我為徒的?想必今日來這春秋宮的仙人們,絕大部分皆是因為我父親阿娘他們二人而來。
哦……倒是那個堇府君,我想他倒是衝著我而來的,他全族覆滅,根基飄搖不穩,空有金仙名頭。
從某些方麵上來看,他與我的處境有些類似,可我與他不同的是,我有君皇為父,尊仙為母,山君之前冠以昆侖之名,我身後這些虛名則正是他所需要的背景與勢力。”
說到這裡,小山君眼底漫不經心的趣意更深了些,輕笑道“收我為徒,想來也是他退而求次的選擇,他堇府君更想要的,怕是與我昆侖聯姻,娶我為妻吧。”
梵殊真人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眉頭慢慢蹙起,眼底漸生憤怒之意“此子心術竟這般不正!他想得倒是挺美!”
“所以啊……”小山君嫣然淺笑“人心的千變萬化,天下無不好諛之人,故諂之術不窮,放眼世間,這不求回報的聖人能有幾人。
既無一人是真心願收我的,皆是出於利益的考量,那麼為何我不能選一個我自己喜歡的?”
梵殊真人眼底漸生迷茫了,竟是慢慢被小山君的言語給帶進去,“話雖是這麼說,可是……那少年的身份畢竟……”
“身份不重要。”小山君笑眯眯地打斷她道“重要的是,他今日是唯一一個出於好意而出現這春秋宮的。”
梵殊真人怔道“此話何解?”
小山君諄諄善誘道“梵殊真人的好意我明白,是希望我尋得良師以解這惡魂釘,日後好有個依靠,可這世間人並非人人皆如梵殊真人這般不拘小節,解我體內惡魂釘。
他們必會對我身體有所探查,我非阿娘真正的血脈,我身體裡有一半的血脈來自於魅魔一族。
若是尋常仙人也就罷了,像我這樣的野種,至多放逐仙界領土任其自生自滅。
可梵殊真人莫要忘記了,我的生父是君皇乘荒,他是當世五尊仙中唯一的父帝純血後裔,仙尊祝斬又如何能夠容許父帝這般至高無上的仙帝血脈存在我這樣的汙點。
既是如此,我身份暴露的那天,便是我真正的死期,便是阿娘也護不住我,甚至……”
小山君麵上含笑,眼眸卻低垂了下去,“甚至,到那時就連阿娘也會陰我而受到牽連。”
梵殊真人艱難地張了張口,見她這般模樣,心中愈發的不得滋味,“小山君何必將事想得如此悲觀,但凡我們能為你尋一個人品過得去的仙族前輩,看在師徒之情上,也必然不會將事做得如此之絕。”
“若當真不會的話,青玄女官也不會在今日安排他到這裡來了。”
梵殊真人眼睛圓睜“你是說……今日那屍魔少年來此,是青玄大人的安排?!”
小山君目光定定地看著梵殊真人,道“在這世間,真正能夠在知曉我真正身份,還能夠不惜沾染麻煩惹禍上身、以著善意來靠近於我的,放眼整個六界,也唯有他一人罷了?
對於真人而言,這些抱著利益權衡之心來此口口聲聲說收我為徒者,當真人品可信?
真人不曾察覺,自我擇師消息放出去以來,他是唯一一個直言不願收我為徒的,在真人眼中,他人品可行?”
梵殊真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正如小山君所言,縱觀六界,那少年是唯一一個抱著純粹善意以及幫助之心來到小山君身邊的。
便是在十四萬年前,娘娘留下這孩子,並且救下她,卻也無關善意,隻在責任。
而她捫心自問,對小山君殿下抱有的感情也絕不純粹,更多的是憐意與愧疚。
這般說來,細細想來,在這世上,當真沒有任何人比那少年更適合當她的師父了。
隻是這屍魔身份……
小山君見梵殊真人麵上神情終起掙紮動容之色,她圓圓的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轉,趁熱打鐵道
“真人可是擔心他的屍魔身份?無妨無妨,我又不計較這些,他是屍魔王族,我是半血魅魔,我倆兒天生一對,最是般配。”
梵殊真人目光幽幽“還天生一對最是般配?貧道看小山君當真是缺一個先生教管了,這詞兒當真是在胡亂用,遭人笑話。”
梵殊真人雖未正麵宣之於口,可小山君見她這般態度,想來已是將她說服搞定,她眉眼彎彎,笑容燦爛,十分討好地貼上去,兩隻手將她抱住往她懷裡蹭了蹭,語氣裡儘是意味深長之意。
“終有一日,真人會體會到本殿下這是曲儘其妙!”
……
……
百裡安出了春秋宮,獨身一人走在這山道間。
昆侖山常年覆雪,縱然偶見陽光,卻也無春夏秋冬四季之分,他抬眸看了一眼蒼山暮雪之巔上落射下來的刺目陽光。
陽光儘管刺目,卻並不耀眼,在鉛灰色的雲層之上,三顆齊高的炎陽卻是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垂敗感。
一隻老鴉於寒枝枯木間繞繚發出嘲哳回響之音,沉悶且喑啞。
此時正值正午的昆侖山,天地景物間,卻已經透出了三分暮氣之意。
百裡安在心頭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