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無日月四季之分,隻是看那宇宙天穹的顏色,相較於人間的時辰對比,相似於接近傍晚了。
重重山巒間,到處都是夕陽餘暉鋪落而下昏暗的金紅色,黑夜宛若自天的另一方儘頭,潑墨暈染而來。
而做為今日不速之客的巫山姥姥,則是在青玄女官的引路之下,帶往雲隱峰先行住下了。
眾賓客一一歸去,殿中神木氣息漸收漸斂,起了月色的天幕可見瀚宇的星空。
滄南衣揉了揉微微有些發脹的眉心,正如百裡安所言,她的酒量其實並不算有多厲害,她是六道之外的神明,酒色財氣均不沾。
於她而言,一生清味,隻在碗茗爐煙。
品茶多過於飲酒,味足藜羹飯後,識人生淡泊之真。
雖說偶有閒看花開梨落之時,小酌一杯,但以她克製心性,卻從未有過貪杯。
他在山中不得隨意暴露修為,自是不可禦劍飛行去那忘塵殿中,索性那西懸峰與此間中天殿不過隔了一山之遙,他便是徒步走回去,半夜功夫也就到了。
可若當真有人對她行不理睬之事,她也並不會計較生氣。
他寧可一步一個腳印徒步走回去,也不願坐那雲車。
她這一手化雲龍,大有要與他夜遊昆侖的意思。
微皺的眉頭平複了下來,隻是眉眼卻是變得更加冷漠平淡了些。
叢林裡巨大陰影造成的動靜更大了些。
但也確確實實的,再也不曾在他身上嗅到僅屬於寒羽池的甘甜香味。
滄南衣偏頭低咳了幾聲,隨手一揮,虛空之中,那隻巨大威武的九首巨龍頃刻之間化為了漫天雲霧。
滄南衣冷淡垂眸,意味不明地輕嗬了一聲。
便是連山中一下本性較凶的動物都給吸引了出來。
滄南衣立於山巔高殿之前,雪白衣裙之下是雲海波濤,纏著霧雪,月色豐盈,朗星便落滿她衣裳間,挺秀高頎的身姿立在那裡,說不出飄逸出塵,仿佛天人一般。
她轉過身子,卻發現百裡安離她站得甚遠,腳下像是綁了什麼東西似的,一步一晃,行路竟是看著有些困難的。
當年她在白駝山上時,可沒少體會主人這副以貌取‘動物’的惡劣德行。
百裡安‘唔’了一聲,抬起眼角通紅的眸子,昏昏沉沉地舉起拳頭,對著那隻朝他歡喜撲來,聲音夾得極為嬌軟的黑虎大腦袋上,就是狠狠砸了一拳。
她既修順心意之道,對於此子的氣息靠近,吸引大過於厭惡,自然也不會違背心意,做過多無謂的抵觸。
夜間的雲霧吹拂,浸染得滄南衣身上的涼氣都顯得重了幾分,這夜間濕冷並不清爽的寒風吹得她似乎頭又疼了一些,麵上飲酒後的淡淡紅暈在那寒冷的風色裡逐漸褪色成蒼白。
可今日不知怎的,腦袋上下點了一下,仿佛心不在焉的樣子。
“行了,今日就先到這裡吧,且隨本座……”
餐風飲露,卻也要日日夜夜觀摩這塵世煙火,理解眾生皆苦相每一個人的頓悟瞬間。
掛在百裡安腰間的白少顏歪了歪腦袋,淡漠的紫瞳裡隱約可見一抹幸災樂禍的譏笑。
維持一身清明如何難了?
高居雲台,俯瞰塵世,片欲不沾身,至絕情性,以一個超然的心境冷觀世俗苦難,自然也就不會被拉入那紅塵六欲之中萬劫不複。
同百裡安腦袋上,懷裡的那些小動物們比人畜無害,自是天差地彆的。
待看清此刻百裡安的模樣,滄南衣眼瞳不禁微微舒張開來,眼底的冷漠之色卻是衝淡了些,她嘴唇微彎,薄唇裡發出一聲極輕的輕‘嗤’聲。
“唔……娘娘先行回宮吧,我……唔,走回去就好了。”
百裡安在後頭亦步亦趨,也端得沉默,在無旁人的情況下,二人再無中天殿上,那般心領神會地交流接觸。
尖叫的吐蕃鼠們這才不繼續尖叫了。
卻見百裡安站在殿門之前,兩隻手捂著嘴巴,目光晦暗地看著虛空之中的那座巨大金車。
但同時,對於這種夜間安靜前後同行,互不打擾,靜賞白雲在雪,飛鳥與猿猴相戲的幽林夜景,倒也靜心享受得很。
她眉宇清平,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就走回去吧?”
在這個孤寂的夜晚裡,怎麼看都會有些曖昧。
滄南衣微微蹙眉,倒也極為難得地在眉眼之間浮露出了幾分微惱之意。
而身入這深山老林中來了,亦有陷入了一種默契的安寧。
這小東西,當真一杯酒就能放倒他的嗎?
隻是這種恬靜的心境並未持續多久,滄南衣步子頓住,身影忽然停了下來。
百裡安的意思是,他走回去,娘娘乘雲龍金車回那忘塵宮中去。
滄南衣十分不能理解。
滄南衣修道多年,閒心逍遙,卻也從未生過任何姑待之心。
黑虎抬起圓溜溜的大虎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百裡安,虎臉之上,竟滿是人性化的委屈與傷心。
良久,她才故作無意地抬首,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天色,語氣有些冷淡地提出自己的建議“我覺得,這天色已晚,走回去太耽誤時辰,你今夜還需得夜讀給我聽,不如還是由我乘雲帶你回去吧?”
她站在山風裡,縱然那病氣也掩蓋不住女人天生的好皮相,她一如往常一般從容淡然,一身白衣青袍雲氣儘染。
這其中倒也不缺乏在那小白龍的算計之下,在那無人得知的情況下,這小子與她締結了妖族最原始的契約。
可是不知塵欲,如何渡引這塵欲之中的芸芸眾生?
滄南衣麵上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虎子,你長得……好醜。”
百裡安拍了拍懷裡三隻胖乎乎的吐蕃鼠,以示安撫。
這是她在這小子入昆侖山以來,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這般強烈的抵觸行為。
她卻是當真有些惱了。
她一招手,天地間的雲氣聚湧,化為九首雪白銀龍,自虛空之中拉曳出一尊流光溢彩的巨大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