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沒有同他鬨。
百裡安搖了搖首,眼神中的那種無掛無礙是裝不出來的,他平靜道:“子無二父,臣無二君。”
百裡羽猛地後退踉蹌兩步,刹那間臉色慘白如紙。
過往,他嚴苛教導百裡安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的禮德之道,終究成為了反過來傷他至深的一把刀。
一聲‘父親’,隻是源自於他知禮,守禮,不忘身份的秉承本性罷了。
在他幼年時,他不曾許予的父愛,如今再想彌補,人家卻是早已經不需要了。
百裡羽頭一回被人恭恭敬敬的行劍主之禮行得滿身狼狽難拾。
他強行鎮定心神,道:“罷了,罷了……”
也不知是想罷去什麼,百裡羽眼中最後一點光逐漸被抽空一般,神情說不出的荒涼絕望,他眼皮緩緩垂下,嗓音在如何壓抑都難藏苦澀。
“此番你去昆侖,前路必是艱險困難,昆侖淨墟不比人間,你身份既已暴露,天下皆知,便是為父也護不得你。
昆侖神主慈悲,她既能夠出麵為伱求情,勸得仙尊不殺,對你多半也存有幾分看管之心,你入昆侖淨墟,以淨魔性,此番結局對你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百裡羽深深歎了一口氣,繼續道:“還有,你生前性子不爭,從不會主動惹事,可到底如今是為將臣那樣的黑暗生物的魔性有所影響。
昆侖不比人間,若是在山上日子還逞凶好鬥,你孤掌難鳴,怕是大有苦頭要吃。
上山之後,多聽山上仙人教導,洗滌魔性,父親為你,也必會苦以修行,早日位列金仙,終有一日,父親定將你風風光光的接回人間,屆時,你還是天璽劍宗的少……”
“父親……”百裡安終於開口,打斷了百裡羽滿懷期待的話。
這也是他生前死後,第一次打斷百裡羽說話。
他麵容沉靜地搖了搖首,清澈的眼眸裡倒映著百裡羽執念入骨的模樣。
此刻看起來心藏心魔的那個人不像是百裡安,反倒更像是百裡羽。
百裡安眼神並不見如何冷漠卻也再難親近起來,他平靜地看著百裡羽:“這樣就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生前都未曾風風光光的做那天璽少主,死後又何必去費儘心思去完成生前不曾求得的遺憾。
百裡羽無言張了張口,心緒空白茫然。
百裡安再拜一禮,平靜到了一種自然的境界:“時辰到了,我也該隨君皇娘娘前往昆侖了。”
遠峰高寒懸起的冷月間,有仙鶴雙雙,劍風昂昂,昆玉琅琅,一派冰泉盈盈清氣,飛下仙山,銀闕巍巍高矣,瓊明流風,青鸞夜鶴安瀾,直叩天關。
玲瓏五雲起,女仙東南秀,泠泠馭風攬八荒。
觀其乘鶴攬雲而來者,不是當初在仙陵內城所見的女官青玄,又是何人。
寧非煙對於昆侖淨墟的人多有警惕,即便她此刻幻化易容成了姬言,但昆侖山上的仙人,熟悉萬法靈通,她若再此久留,保不齊會被窺出真身來。
她無意多留,鬆開百裡安的腰肢,離去之時還不忘踮起腳尖同百裡安咬耳朵說道:
“蠢貓兒上了昆侖山也不要忘了要養好身子,縱然山上沒有女人,可也不許你餓‘瘦’了去,可得將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等妾身尋機會來臨幸你呀~”
這種調戲之言,百裡安早已見怪不怪了。
可這寧妖精在阿娘麵前還能夠多有收斂幾分,擔憂百裡安在嬴姬眼中是那等大逆不道、不悌不孝之徒。
可是在百裡羽麵前,那她可真真是半點忌諱也無,攬腰攬得自然無比,咬耳朵也咬得是親密無間。
百裡羽神情大震。
哪有姑母對自己晚輩侄兒這般輕縱放蕩的。
還未等他出言嗬斥寧非煙那有失身份的行徑,就見百裡安一改沉靜受禮的模樣,好沒氣地對著自己的長輩姑母不成體統的翻了一個白眼。
他伸出一根食指,看那樣子似是準備去點她湊過來的腦袋。
可到底還是注意到了百裡羽還在這,抬起的手指又生生收了回去。
下一瞬,百裡羽腰間的升龍劍都隨著主人欲崩的道心而在鞘悶鳴起來。
他忽然好似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他此生最值得他尊重敬愛的長姐,此番來十方城,探望侄兒的目的似是不那般純粹。
百裡羽氣湧如山,不容他去印證什麼,遠月孤寒裡的仙鶴披霜振翅而來,雪白的羽翼之間還裹挾著昆侖之巔獨寒的霜雪之意。
容姿秀美的女官青玄手中橫執玉杆長燈,風雪下的臉玲瓏剔透,眉目婉約,立在鶴翼之上,雲霧之中,山水畫一般縹緲而悠然。
她淡淡掃了一眼庭院中的眾人,最後視線落定在百裡安的身上。
“三日之期已至,將臣之子,隨我赴昆侖。”
根本不給百裡安轉圜的餘地與時間,女官青玄右手輕抬,風卷塵霜。
霜雪微塵裡,回響起了鎖鏈的當啷碎碎響聲。
百裡安背脊一痛,為蜀辭以神通隱之不見的月光鎖鏈在現而出,蜿蜒飛升而起,鎖鏈另一端落於女官青玄手中。
也許是對於百裡安與天璽劍主之間的關係也有所耳聞,女官青玄周正地對百裡羽微微頷首:“失禮了。”
語畢,她手腕微微一提,百裡安的身體瞬間變得極輕,隨著那飛升而起的月光鎖鏈,人也飄忽而起,落在了鶴背之上。
隻見女官青玄執燈的手掌一鬆,玉燈並未跌落,而是懸於空中,她單手飛快結印,玉燈化籠,將百裡安困縛其中後,她目光再度掃視庭院中的眾人一眼。
並未因為自己是出身於昆侖淨墟,便對這群紅塵世俗中的修行凡人起半分輕視怠慢之意。
她有始有終地又道了一句:“告辭。”
就這樣攜著百裡安乘鶴歸去。
來時無蹤,去時無影。
倒也真符合昆侖那出塵之名。
百裡羽目光從那殘飛的雪白鶴羽間收了回來,他眉頭緊緊皺,目光嚴肅地看向寧非煙。
寧非煙卻好似看不懂他那眼神似得,很沒規矩地告了一聲辭,便帶著紅妝九十九她們一同離開這間府邸院子了。
百裡羽目光看得分明,寧非煙行走之間行動似乎有異,縱然麵色紅潤,容光煥發,可腳步卻是虛浮無力,兩股顫顫,需身邊劍侍‘紅妝’的暗中攙扶,方可邁得開步子。
也不知是受了怎般暗傷,兩條修長筆直的大長腿之間收得極緊,好似腰兜兒裡揣著什麼珍貴之物,唯恐漏掉出來一般,與她平時沉穩大氣的模樣,實在是大相徑庭,處處透著古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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