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城權勢滔天的執事官方蚩立於暴雨傾盆而下的屋簷之下,腳下磚石土壤間縫裡的野草被那滂沱的大雨浸淹殘敗。燎
他半垂著眼皮,臉上帶著一絲漠然,猶如他一貫的表情,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開雨幕,將他麵上的皺紋映照得深如丘壑,雙目炯炯。
方歌漁心緒恍惚了一瞬,才發現這個與父親眉眼生得相似的小叔叔竟不知何時,變得這般老了。
“小漁兒既然知曉,秦樓在我身邊,為我所控,此番邪神覺醒,與我亦有著不可解脫的乾係,卻未向仙尊祝斬告發於此,是想保全小叔叔嗎?”
方蚩忽然笑了起來,麵上的冷漠之色更深了些。
方歌漁臉色難看,並未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沉聲說道:“你何時與九十九開始合作的?”
“小漁兒真是聰明啊,有些事情總是瞞不過你的,不錯,正如你所想。
九十九身為熒惑,雖說是世間最強大完美的人偶機甲,但以她一人之力,終究無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暗中研究巫瘟。燎
並且成功將這世間機甲人偶感染遍布,這其中,自然有我在暗中相助。
就連那邪修厲丘行,也是我有意引導,故作不知其身份,將他招攬入十方城中來。”
方歌漁眯起眼睛:“我早該想到的,九十九與六識為上古鐘天石煉造而成的人偶熒惑,自十三年前,她們皆隕碎於城野之地,若無仙陵城的輪回碎片加以修補,她們根本無法重聚道身。
我去過一次仙陵城,那輪回碎片早已被盜,換做了假的。九十九曾說那輪回碎片是她所盜取的,可她自己都尚在破碎之中,如何能以行動。”
“如今看來,複活她們二人的,竟然是小叔叔你。”
方蚩低笑道:“我複活她們二人,小漁兒難道不高興?”
方歌漁冷哼道:“我寧可她們二人死了!”燎
方蚩抿了抿唇,道:“這話若是給九十九和六識聽到,她們可要傷心死了。”
方歌漁一陣氣湧:“人偶本無心,何來傷心一說?!”
方蚩深灰色的瞳孔微微了挪動一下,他不知帶著怎般的情緒看著方歌漁。
“可是你……卻將這兩個無心的人偶,視作了自己最重要的親人,不是嗎?”
方歌漁眼瞳一縮,她驀然抬起手掌,神情痛苦地捂住臉龐,指縫之下的眼神不由變得愈發陰鬱。
方蚩這是在有意催激她的心緒欲望,在喂補邪神。
她嗓音低冷,俏臉含霜帶雪,寒聲道:“就連我阿娘都無法改變的命運,你覺得,借助一個被我阿娘創造出來的人偶熒惑又能改變得了什麼?燎
少自大了,你若再繼續下去,除了將整個十方城乃至天下蒼生都搭進去,都換不來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邪神,不是你們可以觸碰的東西!”
“小漁兒你應該知曉,我們方家三兄弟,都非世家出身,皆是山野村夫,骨子裡都是平庸自私的俗人,沒有那些世家子弟救扶蒼生的高潔誌向。
在那個饑荒的年代裡,光是為了填飽肚子,我們就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
方蚩冷漠笑著:“骨子裡都是庸俗的凡人,劣根難除,隻要能夠達成自己心中所想,旁人是死是活,與我何乾?
這蒼生太遠,也非我能及,可若是能夠以蒼生做賭,換一半勝機,我亦欣然向往之。”
方歌漁放下捂著臉頰的手掌,冷峭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徐徐開口說道:燎
“眼下倒是敢這麼瘋,我真不知曉,你早乾什麼去了,等我阿娘死了再來鬨上這麼一出很有趣嗎?我實在不能理解,如此能給你帶來救贖與滿足嗎……”
方歌漁眼神冷冽,薄唇徐徐吐出一個石破天驚的名字。
“方佑。”
立在那裡的‘方蚩’渾身一震,表情在一瞬間都近乎扭曲,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方歌漁,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他繃緊的麵皮這才慢慢鬆弛下來,幽幽說道:“你何時知曉的。”
方歌漁道:“就在方才。”
‘方蚩’道:“我不明白。”燎
藏了幾百年的秘密都不曾叫外人知曉,甚至就連先城主也未看破他們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何以在方才,就能一眼窺破,這般篤定!
方歌漁在大雨之下被淋得濕透,麵色蒼白,唯有眼神明亮若火:
“在這世上,無人能夠比我更了解邪神那一套‘許願’的技巧,邪神本性最是惡劣,它最是喜歡玩弄那些許願者。
不錯,它的確會滿足人心之所願,將一切不切實際的願望變得合情合理。
而這願望的體係漏洞,卻恰好也正是在於這‘合情合理’之上。
邪神會蠱惑人心向它許願,看似荒唐的願望對於邪神而言,卻能夠用最簡潔不費力氣的行事將之達成。”燎
“秦樓這個女人雖說陰險狡詐了些,凡是皆以自身利益為重,我亦知曉,她是必有用心而來。
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在十方城中苦心經營,近年來卻若有若無地保全十方城的利益,暗中借以自己的勢力來抵抗本家。
我便猜出,這個女人涼薄歸涼薄,但她……到底是對我的父親動了真情。”
“身臨符蠱窟,既有機會許願,以她的性子,要麼許願得到滔天的權勢,掌控十方城,要麼……就是許願能夠永遠留在我的父親‘方佑’身邊。”
方歌漁抬眸,隔著重重雨幕,目光掃了一眼立如人偶僵屍,感受不到任何情緒的秦樓,借著說道:
“若她選擇前者,父親必然不可能這般安穩的在十方城城牆之上繼續當他的城主大人,而她也比不可能用這般模樣出現在這裡。
很顯然,她犯了世間大部分愚蠢女人都會犯的錯誤,這樣一個聰明涼薄之人,卻選擇許下第二種自我感動的‘願望’,她的執念在這個‘永遠’之上。”燎
方歌漁嗤笑:“隻可惜,儘管她的願望已經得到實現,但她還是被邪神徹底愚弄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