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識自然明白這一點,她笑著顛了顛手裡的符液,然後反手將那壺符液塞回了九十九的衣襟之中,打趣笑道:
“擺譜擺到我身上來了,九十九,你忘了嗎?這種瑣碎之物你總是忘記少帶,次次出門都是我幫你備著,你這已是最後一壺符液了吧?
你且自己收收好吧,戰鬥的事交於你,戰資補給之事交於我。”
六識笑意盈盈地看著她:“我們不一向都是如此分工明確的嗎?”
九十九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六識揉著眉角,那雙黑眼睛裡映著很淺的微光:
“想什麼呢?我可不像你,一上了戰場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彆看你心思眼比我多,可在如此殘酷的戰爭裡,我可比你更加懂得自保的手段。”
九十九嗓音涼涼的嗬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嘲弄還是吐槽:
“若是叫主人知曉,她親手創造出來的人偶熒惑喜歡乾這種後勤之事,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六識單論戰力並不弱,隻是她從屬性上看,畢竟並非屬於戰鬥形傀儡,論修為戰鬥力,的確不及九十九。
她豎起大拇指,無奈歎道:“是是是,咱們的九十九大人才是當之無愧的最強人偶,同樣都是一個媽生的,主人到底是偏心了些。
符筆下的營養大多都留給了你。你高大威猛,你強壯英勇你有理,我接受你的訓話。”
九十九唇角微勾,眼底升起了一絲笑意,戰場之上片刻的輕鬆調侃衝淡了絕望與死亡的緊張氣氛,九十九竟也是難得一回接受了她的恭維與馬屁。
她抱著方歌漁在廢棄的街道上行走著,側眸掃了一眼跟在後方的六識,眼尾笑意極淡,勾出淺淺的一抹弧度,漆黑的眼珠在烽煙荼燎裡美麗如墨玉。
“深知自身不足之處,也是人偶熒惑的一種智慧體現。”
六識倒是不知這家夥,竟還有如此臭屁的一麵。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輕紗,硝煙烽火裡的日光有些寡淡,太陽遙遙懸掛在算不上明朗乾淨的天空之上,並不強烈的陽光裡摻雜了一抹灰色。
城中的戰聲逐漸變得寂靜死沉,偶有沉重的怪物軍隊的腳步聲踏過這座城池的廢墟殘骸。
三千傀儡軍與外城符師皆如累卵般被那百萬軍團碾壓殆儘。
戰力數量如此懸殊,一夜過後,那般如火如荼的戰場廝殺之聲竟也變得如此死寂安靜。
身為方家三子的方青坐於巍巍大軍之中的華麗戰車之上,他端抬起一隻手指,隨之一隻蠓蟲穿過晨光硝煙定定的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方青一隻金屬曜石做成的假眼在眼眶之中上下左右地轉動著,那隻蠓蟲宛若收到什麼指令一般,展開甲殼般的幼翼飛入他的眼睛之中,消失不見。
在那顆眼球前方,隨即很快展開一麵扇形的光屏,光憑之中出現了一幕幕宛若走馬燈的投影畫麵。
畫麵是經過了加速般的飛快遊走。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方青那隻半傀儡化的大腦就已經接受了昨夜整整一夜戰場之上發生的所有經過畫麵。
他闔上眼眸,光屏隨之消失,他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沙啞輕笑,唇角像動物一樣,殘月彎彎地裂至耳後,形容詭異得宛似地獄之鬼。
儘管他的身軀為人類,可在那半傀煉化自己的肉身之下,屬於那顆人類的心臟顯然也逐漸地難以負荷巫瘟之源,神智也開始逐漸怪物失常化了。
“哬哬哬哬……原來竟是雪拂之子嗎?看來我的兩個哥哥還並不知曉小家夥也在這外城戰場之中啊。”
“嗯……”
方青鼻音裡發出深深吸氣的聲音,語氣卻是帶著漫不經心的殘忍:
“所以在我主場的戰場之下,回家的路,又怎麼會是那麼好走的呢?”
方家三子對雪拂都保持這一種強烈的執著之情。
不同於方佑與方蚩兄弟二人對雪拂的愛慕與守護之情,方青對雪拂的情感。
更多的是對她力量知識的沉迷與向往,以至於長久的可望不可即、求而不得之下,這份向往也就逐漸畸形演變成為了殘暴病態的毀滅欲。
他對於毀去雪拂身邊的一切事物有著偏激的執著。
例如這座城。
例如這城中的人偶傀儡。
例如她親手所創造兩隻熒惑。
例如……她最重視的血親之子,十方血脈的繼承者。
那個小丫頭。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期待著雪拂看見自己年幼的女兒被他開膛破肚,生取心臟的美妙畫麵了。
他實在無法想象,那個天生性淡心冷、高高在上的女人在那一時刻,究竟會流露出怎樣動人的表情。
想到這一點,方青那顆被巫源汙染的心臟因為興奮而忍不住發出陣陣戰栗狂亂的劇痛。
真是忍不住令人……迷醉其中。
作為戰爭之外的旁觀者,百裡安見此戰爭的絕望與殘酷,便能夠預測得到,這短短的回城之行,九十九她們三人,當走得如何艱辛。
短暫的寂靜清晨很快被浪潮般的怪物嘶吼聲打破。
破敗的廢墟殘骸裡,烈風席卷滾動的硝煙烽火裡,殘垣的城牆樓宇之中,龜裂的大地裂縫裡,尚未被推倒的高聳建築物中,怪物們扭曲的身影如同黑點蝗蟲一般密集爬行而來。
這已經不僅僅隻是單純的陸軍了。
甚至在大地之下,擅以土遁的傀儡也如地龍共出巢穴般。
若非四大主城之下,有著強大的地脈靈柱形成十方後土大陣,怕是光憑這地鳴顫動,都足以讓這四大主城儘數崩塌成毀。
初次之外,更有生著畸形雙翼的傀儡大軍如同異變的金屬蝙蝠般在天空之上盤踞不斷,口中不斷爆發出尖銳的聲波。
在那畸形的雙翼展動之間,更是有著數以萬計的牛毛小針如梨花暴雨般射入外城之中。
那牛毛小針並不見得有如何鋒利,似是並不具備著強大的殺傷力。
宛若真實的落雨一般,方一沾地,便瞬間霧化成煙,自內城登高之處望來,硝煙之中宛若被一片煙雨籠罩,霧色若有若無,竟是在這殺機之中,透出了詭異的幽靜。
在戰場上前進的九十九忽然一個急停,以袖捂住口鼻,表情冰冷。。
六識亦是捂唇神情痛苦的連連低喘,一張臉近乎雪白,渾身都在出冷汗,從袖口中探出來的纖細手腕顫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