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形容此刻蜀辭的心情呢?
她忽然理解了那些雄性動物們的快樂與欣慰。
這種心情不亞於新婚未過多久的丈夫迎來了妻子給他帶來了一個小崽崽的治愈與感動。
這種喜當爹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以著蜀辭以往那霸道殘酷且專橫的性子,今日這事怎麼都算沒完。
可眼下是怎麼回事?
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奇怪的東西給附體了一般。
這關於牙齒印該發的火,她才起了個頭而已,隻是怒起了眉眼,端起了架勢。
還未來得及大展拳腳的興風作浪一回,怎麼就……
感覺一下子被哄好了,完全不想同他置氣了呢?
這小子是同她下了什麼咒,還是中了什麼蠱?
這家夥的性格永遠都不可能做到疏忽莽撞,總是能夠在她忽然空缺之時,捧上來溫柔的寶物,恰逢其時地填補上那瞬然的空洞。
掌心裡的那隻劍山靈狐很顯然是被百裡安提前馴化過的,對蜀辭的氣息格外親近。
它甩著九條尾巴在她掌心躍來躍去,而後化為一縷劍光,緩緩融入她的掌紋之中。
淡淡的光輝沿著掌紋像是發光的絲線一般朝著手臂乃至全身蔓延而去,隨即而來的是一股並不強烈卻暖進骨髓裡的溫暖之意淌遍全身。
而後在她的身體裡裡慢慢散開,驅逐了她四肢寒冷刺骨的疼痛。
蜀辭曾墮於昆侖冰河十萬裡的世界之中沉淪數千年,而她修行的功法皆為妖魔一族的功法。
根本無法完全拔出沁入骨髓之中那神息附著冰寒襲髓之氣。
而仙界功法又罕有能夠壓製昆侖雪河之寒。
而這天聖劍山,位列天帝武庫第十,若她日夜養靈煉化,假以時日,必然能夠將體內的寒疾驅散融合。
單論價值,這天聖劍山就遠在緋櫻炎樹之上。
若論心意的話,卻非是價值能夠所衡量。
蜀辭虛虛攏了攏餘溫尚在的手掌,麵上也沒有了來時的爭鋒相對,隻是斜睨睨地看了九十九一眼:
“罷了,一個滿打滿算也不過才活了十幾歲的小人偶,儘管你行事荒唐無禮,可吾輩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也就不同你這個小家夥多做計較了。”
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此刻神情看起來有些小幼稚。
九十九性情卻並不幼稚,對於蜀辭暗自炫耀的懶得搭理,她宛若看著一場鬨劇終於結束,緩緩吐了一口氣,道:
“天聖劍山即將消逝,外界那些仙人們怕是要按捺不住了,仙尊祝斬出手非同尋常,我便帶著六識先行離去了。”
方歌漁愣道:“你們要走?”
六識也有些意外地看著九十九,道:“你何時變得這般惜命了?”
這倒是不像是九十九平日裡的作風。
雖說此番邪神之禍,並非與十方城的方家有關係,可到底是禍起十方,仙尊祝斬對十方城多少都會有遷怒問罪之心。
她或許不會在意方家兄弟的死活,可方歌漁的麻煩尚未結束,做為她的護道者,她居然想中途跑路?
“不然呢?”九十九慢慢轉過那張清冷的麵容來,看向六識:“今日這麼大的一場亂子好歹也是你我惹出來的,你我若是不留去,小主人對我們是保還是不保呢?”
方歌漁抿起嘴唇,靜默了片刻,眼神複雜道:“你們準備離開多久?還會回來嗎?”
九十九手執神器憫坤,在空間裡劃開一道空間裂縫。
她立於那亂風吹拂的裂縫空間裡,纖長窈窕的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墨發絲潤如雨,回過來的半張臉上可見眼睛修長秀麗,唇角淺淡地勾了一下:
“我誕生於十方城,這一生也受困於十方城,主人許我閃耀的星辰,日落的西山黃昏,蒼山覆雪的河畔,總得需要自己親眼去看看才是。”
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
“追光而遇,沐光而行,待我遊完這天地人間,且逢良時,再回來看看吧?”
從極迷處識迷,則到處醒,九十九心中萬境已寬,束縛她一生的枷鎖皆斷,索性放眼隨心而覽,笙歌正濃處,便自拂衣長往。
她要走一走她的主人未曾走過的那條路。
那條名為懷心自由的路。
九十九已然看淡城中一切,六識自知自己也再無留下來的必要。
她忙追逐著九十九的背影,在踏入那道裂縫空間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方歌漁。
六識的老媽子病終究還是沒忍住地開始發作:
“小主人不必太過擔心,雖說此番禍亂起自於十方城,但看在鐘華仙府的麵子上,仙尊祝斬必然不會對十方城太過苛責。
你體內的邪神隱患也已經被徹底解決,日後行事皆可從本心而定,無需在忌諱其他。”
方歌漁認真聽完她的絮絮叨叨,點了點頭,道:“既然已經決定要走,你就該學學九十九,莫要對十方城有太多的念想了。”
六識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多,訕訕一笑。
正如方歌漁所言,她不該有太多的念想,本就是一刹琉璃清夢,不該多生掛礙。
可離去之時,她仍舊忍不住又視線輕移,偷偷瞥了百裡安一眼。
哪曾想,百裡安視線也正朝她看來,被捉了個正著。
他的目光明亮若火,猶如吹散了霧的月光。
她神色一慌,趕緊收回目光。
百裡安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拔雪尋春,燒燈續晝,你覺得‘尋晝’這個名字,如何?”
空間裂縫之中,走在六識前麵的九十九停了下來,回首看著表情愣傻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六識,她大發慈悲地分享著自己的智慧:
“拔雪尋春,燒燈續晝,意為撥開積雪尋找初春,點亮燈火延續白晝,故此為‘尋晝’。
彆發愣了,他的意思是,你若喜歡,這個名字便是你的了。”
做為人偶熒惑,她們的生命終結於那個寒冷的冬天,身軀破碎於那場戰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