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這裡,饒是百裡羽再怎般鐵石心腸,眼眶也不由紅了,嗓音像是被鋼針磨礪過一番,字句都含著滾燙的泣血悲痛之意。
“就連我們的藏劍,都被這孽畜害得身首異處,渾身血肉被陰鴉分屍啄食!他本來可以……”
百裡羽嗓音哽咽:“他本來可以回到我們身邊的。”
自百裡安離開後,這些年,嬴姬一直自封於中幽,不知三年前天璽劍宗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她聽得眉頭狂震,麵無人色,瞪向百裡安,似在怨怪他什麼都不說。
可這眼神落在了百裡羽的眼中,便全然變了味道。
他本以為自己點破真相,能夠叫她清醒一些。
可看嬴姬的樣子,全無要追究之意也算了,眼底竟是不見絲毫恨意。
彷佛三年前,死在亂幽穀裡的不是他們的孩子一般。
百裡羽心中登時湧起一股無名之火來:“這孽障是殺害我們孩兒的罪魁禍首!事到如今,你難不成還想包庇他?!”
這也由不得百裡羽不動怒,往些年,中幽皇朝出了個嬴袖,他頂替自己孩子的身份麵孔在這人世間遊走,已是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隻是聽聞百裡安死後,她瘋得厲害,若是嬴袖當真能夠給她一絲慰藉,百裡羽也就隨她去了。
至少在百裡羽心中,嬴姬行事一向都有著自己的底線,雖世人尊稱嬴袖一聲太子殿下,天璽劍宗的弟子也會喚他一聲少主。
可在這兩百年間,百裡羽從未看到嬴姬竟會對他這般寵溺無度,甚至同出同入,對於他無禮的要求都溺愛順從。
簡直是昏了頭了!
這將他們的兒子置於何地?!
對於百裡羽的憤怒,嬴姬卻隻是不溫不火地瞥了他一眼:
“我們的孩子?誰同你我們,朕是中幽女帝,詭道之主。閣下貴為天璽劍主,正道魁首,我們一黑一白,一邪一正,哪裡當得起這一聲‘我們’。
這句話劍主大人當著無人之地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叫旁的有心之人聽了去,怕是得叫劍主大人平添汙名了,此話還是得慎言。
至於害我兒客死他鄉的罪魁禍首,百裡羽你也少謙虛了,與其給他人亂安罪名,倒不如先反思反思一下你自己,這麼多年,你可有做到一日父親的責任!”
百裡羽眉頭大皺,聲音也壓得低沉了:“我將他養到十六歲!你說我沒有做到一日父親的責……”
嬴姬打斷道:“你究竟是將他養到十六歲,還是為了你的一己私心與那無用的荒唐的責任大夢將他圈禁到十六歲!
百裡羽,即便到了今時今日,發生了這麼多事,你還是如此地剛愎自用!愚不可及!”
她抬首頓住話語,情緒都意味不明地沉鬱在眼底,童仁裡的紅意退散。
她眼珠子又黑又涼,有種說不出的銳利刺人感。
“你百裡羽何等大義!何等高風亮節,以風骨信義征服天下。
普天之下,何人不服你敬你!便是那天盛宗的宗主夫人,承靈境界的大修行者,聯合西魯國邪修暗算一個幾歲的孩童你都能康慨釋然,不予追究!
就未來你心中的天下盛世,正道永昌,原來你也不是一點原則都不能改……”
嬴姬麵上嘲諷的笑容深深刺痛百裡羽的雙眼:“隻是你的原則,從來都不會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寬容以待罷了。”
百裡羽喉嚨滾了幾滾,道:“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正是因為他是我的孩子,天璽劍宗的嫡係少主,就更應該對他嚴格。
教導他遵守道德規範,引導他走正道,決不能讓他驕奢淫逸,吸收邪惡的東西,誤入歧途。
或許在你們的眼中,是我對他過於嚴苛,可這一切,我都是為了他好,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是沒有人能夠理解我!”
星光斑駁,雲層後灑落的光暈鋪落於塵世間,嬴姬笑著低下了頭,看著自己腳下這片陌生的山河紅塵,那是曾經她傾儘一切,掏心掏肺同他一起守護的天下。
她再度抬眼時目光裡起了一層悲哀之意,十三城下那年,寄托在那個仗劍探花少年身上熾熱又純粹的感情,到底是死去了。
嬴姬這一輩子,做過最勇敢的兩件事,怕就是喜歡眼前這個人以及放棄這個人。
她不再多說什麼,在百裡羽的這一番言語之下,嬴姬本以為自己會憤怒至極,可奇怪的竟是心如止水,半點驚浪難起。
“就此,彆過吧。”嬴姬搖了搖首,微微欠身。
事到如今,她竟還能夠如此平靜地朝他行一個告彆之禮,便是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也是,她最重要的孩子已經回到她的身邊,還有什麼不可滿足的呢。
百裡羽設想過無數種同她釋懷解開恩怨誤會的場景,甚至做好了接受她歇斯底裡的謾罵之語。
可此刻,看到嬴姬露出的那副眼神後,無比陌生的眼神。
百裡羽一顆心竟是不可抑製地慌亂了起來。
就像是一個正在被愛著有恃無恐的人,終於有一日,發現自己將要失去屬於自己的那份偏愛。
即便與嬴姬分離兩百多年,百裡羽一直心懷某種自信。
隻要有一日他願意為她放低姿態,再為她開遍一次滿城不敗鮮花,她便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現在,百裡羽隱隱感受到了一種失控的事態將要發生,這讓他開始害怕。
甚至顧不上去找百裡安的麻煩,再難隱忍衝動,一句話脫口而出。
“嬴姬,你同我回家吧?!”
嬴姬與百裡安驀然怔住,因為這是在不像是百裡羽會說得話。
話一出口,百裡羽也大覺失言,他忙又慌不擇言地補充說道:“我……我的意思是三月前,你就不想回天璽去看看藏劍嗎?
我在東籬小築置辦了一個衣冠塚,他的屍骨我也會儘快替他找回來的。
還有他的靈位,我已經凋刻好放進了百裡家的祠堂好生供奉著,他一直都很掛念你這個娘親,我覺得……我覺得……”
在嬴姬越發冰冷的眼神下,百裡羽漸漸說不下去了,他眼睛睜了又睜,手掌在腰間劍柄上彷佛摩擦,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儘可能的體麵一些。
可最終……這些再好的理由也在嬴姬的目光下潰不成軍。
百裡羽有些狼狽地避開她的視線,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最想問的那句心裡話。
“當年,我靈根儘碎,重傷幾乎身亡,給我換下靈根的那個人,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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