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寒橋下,一時靜謐。
清風忽來好伴,天霜河白,明月不減故人來。
月光半浸在粼粼的水波中,河中宛若有碎冰流淌。
衣衫簌簌輕響。
橋下光線難照的黑暗陰影裡,隱約能夠窺見一個高挑清瘦的輪廓緩緩起身。
看著那道身影慢慢靠過來,草葉般乾淨清冽的氣息隨之浮來。
雲容心湖微動,腦海中緩緩浮起當年那個糯米團子大的小少主模樣。
她張了張唇,微感驚訝:“小……”
月光掃過橋沿,渡下來,那人拂了拂肩頭落的雪花。
穿過光影的,是一張俊秀清俊的臉,過分乾淨清澈的眼睛,似曾相識。
雲容看清月色下的那張臉孔,呼之欲出的稱呼生生扭轉改變,她愈發吃驚:“小屍魔?”
怎麼會是他?
夜裡河間的風極大,將百裡安的頭發吹得淩亂貼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他飄渺的目光在雪霧裡透過來,定定地望著雲容。
清亮的目光漸漸明灼,將本有的一縷尚未藏起的頹然蕭瑟蓋下,一種莫名的欣喜情緒摻夾其中:“雲容姑娘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雲容還未從心中的那份差異感緩過來,被他這抬眸一望,眼睛明顯清亮期待,她頭一次感到自己亂了陣腳,目光低低看著他手裡的小雪人。
百思不得其解。
雲容壓下心中的那份怪異情緒,有意避開百裡安的灼灼目光,皺眉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百裡安一怔,感覺到了她心中那抹微妙的抵觸意味,表情茫然了一瞬,似是不能理解她為何在與魔界之時的感覺大不相同了。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空滄山初遇之時的冷淡陌生。
聽她這麼一問,百裡安即刻明白過來是她並不是來橋下找他的。
將起伏混亂的思緒瞬間平複下來,百裡安低聲一笑,道:“沒什麼,隻是四下隨意走一走,不知不覺就到這了。”
一般人隨意走走可不會走到橋底下去。
雲容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神情落寞,蒼白的臉上竟是難得見著幾分憔悴,仿佛藏著萬般難解的心事一般。
一點點暗下去的灼灼目光,難免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
“你有心事?”雲容出聲問道。
百裡安搖了搖頭,慢慢垂下去的眼睫濃長:“沒什麼?隻是……有些想家了。”
屍魔也會想家的嗎?
雲容心中狐疑,可見他這副萬念冷厭的模樣,不像是想家了,倒像是受了什麼委屈。
當年那個小家夥受了委屈也是這麼不吵不鬨像個幽靈似地躲在寒颼颼的橋下吹冷風。
小屍魔這喪頭喪腦的樣子倒是與那小家夥頗為相似。
真是奇了怪了,兩人長相輪廓,分明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今夜卻總是能夠在他身上找到那小家夥的影子。
自打在魔界,她親眼看了一場這小屍魔與自己‘心魔’的活春宮後,雲容總覺得自己再難以用平常心來看待這小家夥了。
她摸了摸鼻子,本想尋一個借口離開,可又見到他無端小心翼翼捧著小雪人的模樣,不由又是想起當年那個身在山中卻無家的孩子。
一想到這裡,雲容就做不到那麼簡單地轉身離開。
她沉吟片刻,忽然提起手中的洗雪劍,用劍柄輕輕撞了撞他的肩膀,道:“山中出了一些亂子,今夜我的任務便是借以這些螭血將山中的毒鬼蛇神引出斬滅,小屍魔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不要一起?”
百裡安抬起眸子,輕輕一笑:“好。”
說是叫他幫忙一起引出山中邪毒之物,可雲容腰間的螭龍之血卻並未再揚灑而出。
她帶著百裡安在雪山之中四處悠閒走動,那副信馬由韁的姿態哪裡是在行任務。
雲容在一株雪鬆樹下忽然停住腳步,俯彎下身子,趴在一捧雪丘間。
百裡安也什麼都不問,有樣學樣地在她身邊趴下來。
雲容使了一個眼神給他,百裡安睜著一雙懵懂好奇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雲容一隻手臂抱著洗雪劍,一隻手極輕極柔地探進雪洞之中。
隻見她那隻手臂無聲地在洞中摸索一陣,很快,鬆軟的雪丘簌簌滾落雪球。
“有了。”雲容眼眸一亮,飛快抽出手臂,手裡頭便多出了一團肥嘟嘟的渾圓雪兔子。
那兔子夜半時分被這不速之客擾了睡眠,兩條腿在滾圓的身子下亂蹬亂彈。
百裡安詫異地睜大眼睛,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雲容便將那胖兔子扔他懷裡頭:“給你玩玩。”
那兔子也是神情,在雲容手裡頭滿目驚恐慌亂的,落到了百裡安的懷中,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仿佛回到自己的窩中。
亂彈的兩條腿縮進絨毛裡,乖乖地蜷在他的懷中,睜著一對兒紅眼睛放肆大膽地打量著他的下巴。
百裡安抱著兔子,反應了半天,愣愣地看著雲容。
她這是……再哄他?
隻是這哄人的方式……倒像是再哄孩子。
雲容抱著劍蹲在地上,劍裳曳地,沾著塵雪也掩不住她那一身玉神清絕的氣意。
她微微眯起好看的秋水瞳,伸出手指戳著兔子的胖腦袋,戳出一個小窩窩:
“到了冬天,白駝山上這種雪兔子最能屯冬糧了,藏在窩裡能一整個冬天不出來,養得膘肥體壯,抓著用來燒烤,最是肥美多汁了。”
百裡安不動聲色地將兔子往自己懷裡藏了藏,失笑道:“雲容姑娘經常做這種抓兔子撿小鹿的事?”
雲容秋水眸橫斜一睨:“小屍魔還挺記仇啊,到現在還記著我要吃你家小鹿兒的舊事?”
百裡安笑著搖了搖頭:“小鹿兒也跟我一起上山了,在你師姐的屋中玩,它也很想念雲容姑娘的,要一起去看看她嗎?”
雲容臥在雪地裡,伸了個懶腰,道:“這麼說起來,我還挺想念那隻小鹿的,它生得膘肥體壯,屁股也大,騎起來軟軟的,很舒服。”
“……這話,雲容姑娘還是莫要在鹿兒麵上說了。”
好歹小鹿兒現在也是一個女孩子了,說她膘肥體壯,怕是要生氣的。
雲容拍去身上的雪泥,起身道:“走,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半夜光景,雲容帶著他去雪池敲冰捉魚,去冰洞中找到熊窩,扔了幾條肥魚給它們,權當住宿費。
又將百裡安拉進熊窩中一同躺下,在這片冰天雪地裡感受著這種厚重的溫暖與安寧。
窩裡頭是一家五口,多了百裡安與雲容兩個不速之客也不覺擁擠。
他們一人懷中抱著一隻幼熊,聽洞外寒山雀鳴,大雪初聲,方知靜裡乾坤花看半開,此中大有佳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