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湵span多麼殘酷的畫麵。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百裡安,潰散的眼瞳陡然戰栗,刻在骨子裡恐懼與噩夢自心淵深處浮現。
無法逃避地巨大恐懼瞬間攫取住了他的四肢百骸,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地爬遍全身。
這是一種淪於永劫的黑暗痛苦。
百裡安張著嘴,卻無法開聲。
手指不受控製地痙攣蜷縮起來,恐懼鑽進他的肺腑裡攪得天翻地覆。
葬心好整以暇地見他痛苦,見他無聲哀嚎,意識瀕臨崩潰寸斷之際,終於露出了毒蛇齧噬獵物的瘋狂來。
“父母也好,戀人也罷,你既已身死成魔,四海八荒,天地人間,無人能夠收留你。
若不摒棄懦弱與弱點,你隻會被這個世間活生生撕得粉碎。”
“你還要怎樣去愛啊,繼續把命搭進去嗎?正是因為感覺不到被愛所以你在選擇做了那個先走的人不是嗎?”
“可為何被拋棄的那個人總是你?為何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受這樣的懲罰。
為何你在曆經不該你承受的悲苦之劫後,還能做到無怨無戾?”
葬心輕輕說道:“你不是對自己的身份沒所察覺,可你依舊對百裡羽有所隱瞞,怎麼?離世兩百年,再返人間,便覺自己已身外人?”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責備於同情:“你總是這樣,下意識地將自己貶到塵埃裡與世無爭,覺得得到什麼都誠惶誠恐,可是你心中,當真不恨嗎?”
他低聲感慨著:“就連至親之人都嫌棄你,視你為孽罪,輕視你,冷落你,苛責你,甚至懷疑你,不惜審你!傷你!殺你!那麼你又有什麼罪行是不可行、不可恕的呢?”
字字根根如骨,他再次輕聲發問,直叩靈魂:“你當真一點也不恨嗎?”
終於,好似一根緊繃拉扯到極致的細線,斷掉了……
百裡安眼裡的光如暈墨般散開,黑色的絲線細細密密地纏繞在他身體間,就像從地獄中蘇醒。
一瞬間好似生出了強烈的幻象,他抬起眼來,終於發出了喑啞的嗓音:
“恨……我恨我的父親!我恨天璽劍宗!恨得不惜與這萬古仙道一世為敵!恨到想要殺儘天下正道仙神!”
聽著那聲嘶力竭的聲音,饒是葬心表情也不由動搖恍惚了一瞬。
此刻百裡安眼底壓抑著的仇恨於怒火,竟是真切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步。
是啊,在這世上哪有受如此苦難對待,還能夠不慍於怨我行無怨的聖人。
那一根線徹底崩斷後,他反而變得無畏無懼。
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僵冷的屍體,任由蠍子爬行於身,鮮血橫淌一地。
一雙乾淨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徹底被葬心攪弄得渾濁難分界線。
葬心打了一個手勢,令壓在他身上的食屍鬼退下,然後飽含期待地看著他。
嬴袖猜測著葬心的毒心思,會心一笑:“子弑父,好精彩的戲碼?”
葬心摸著下巴,心思狡詐地他徐徐說道:“我亦是十分好奇,他究竟能夠淪落到何種程度,若他當真能夠親手殺死百裡羽,這個傀儡……無疑十分成功,毋庸置疑!”
說完這句話,葬心雙手交疊搭放在膝蓋上,很期待百裡安的表現。
百裡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滿身傷口,一身血汙。
他目光猩紅含著恨意,死死盯著昏迷過去的百裡羽,卻未移動步伐,而是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來。
他捏住刺在皮肉裡的一隻黑蠍,目光冷冷地盯著手中蠍子,然後一仰頭,竟是將那蠍子活吃入腹。
眉心靈台徹底黑染。
葬心眼瞳陡然一縮,視線死死定格在這一瞬間。
緊接著他哈了一聲,下意識地激動挺直背脊,身體因為興奮而崩得死緊!
語氣含著深深的不可思議:“在極端的恐懼中能夠正視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黑暗,從而完全吞噬黑暗,百裡安,你果然總是能夠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他就像是看到了超出想象驚喜的作品,眸光劇烈波動著,久久難以平靜。
百裡安直直立著,然後緩緩回首,漆黑灰暗的瞳沒有焦距地看著葬心,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地反問:
“你……能夠毀去你心中弱點嗎?”
葬心怔住,看著百裡安的眼睛,似是楞了一下,沒有說話。
百裡安繼續道:“恐懼是人性最大的弱點,軟肋,是致命的毒刺。
沒有什麼是比自己親手掐滅更為直接了當的了。
我分明早就清楚這一點,卻為何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讓恐懼支配數百年,現在想想,真是太愚蠢了。”
葬心看著眼前神情冷漠的少年,忽然心中升起一個極其古怪地念頭。
分明眉眼完全不一樣,可對著他,他卻如照鏡子一般,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他好似自訴,又好似這話是站在他的角度說於他聽。
好似在罵他愚蠢,懦弱,卑劣,不堪,無用。
恍惚之間,葬心耳邊徘徊起無數個陌生刺耳的笑聲。
那笑聲仿佛像是從血海裡浮現出的無數猙獰臉孔,在逼迫著他,掐著他的脖子告訴他,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未儘之事沒能完成麼?
可他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是什麼事?
是不記得?
還是刻意遺忘?
葬心陡然升起一個恐懼的悚然之感。
百裡安不知何時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他,虛浮在兩人之間的心鏡墜在地上,碎成一地斑駁的血光。
葬心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他的眼睛,卻發現自己根本移不開視線,被對方的目光緊緊吸住一般。
百裡安走近他,聲音淡得像一縷煙,不含絲毫情緒:
“你不是對自己的身份沒所察覺,可你依舊對那個人有所隱瞞,怎麼?入戲數百年,再來觀棋,便覺自己已身棋中人?”
一語道破天機,一切早有定數。
葬心重重後退兩步,眼底慢慢流露出深沉的恐懼之意。
百裡安卻不容他逃,將一柄斷劍塞進他的手掌裡,迫使他握緊,然後厲然指向黑暗地某一方。
“我已經成功走向你所指引的道路上,現在,到你了。”
劍鋒所向,是一個窈窕纖瘦的黑紅身影。
平凡的五官,柔和的氣質,好似清柔明朗的風。
她盈盈含笑,低低呼喊著他的名字。
哢!
一聲輕響……
葬心臉上的麵具裂開一角,宛若最真實的情緒與惶恐暴露在了那細小地裂縫之中。
他掙紮著迫使自己前進,滿臉狠意地握緊手中的劍鋒,掌心流血渾然不知。
口裡頭神經質地念著:“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女人的麵前,手裡的劍鋒遞送了出去。
終究,是遲疑了一瞬,劍鋒偏開些許。
葬心眼瞳陡然一縮,仿佛有一個線熔斷一般,視野變換,夢醒交錯。
待他回過神來,低頭看去,那柄斷裂的指劍正穩穩地插在了自己的胸膛裡,炎火簌簌。
葬心心口猛地一悸,體內油然而生一種恐懼與震驚!
他視線在抬,卻對上百裡安那雙不知何時恢複清明的眼,明亮又銳利,已不渾濁,卻似深不見底的謎題。
嬴袖立在百裡安的身側,卻仿佛被夢魘住一般,整個人一動不動地呆滯了,顯然是陷入了與葬心一樣的處境之中還未回神。
百裡安微微頷首,眼睛裡光影浮動:“二河主,在下不才,一不小心就窺見你心中最真實的世界。”
“真是一個可笑又無聊的世界啊。”
他站在光裡,身下枯草成霜,衣間鮮血成豔,天上暗色、地上鬼潮,一瞬間,仿佛都淪為了他身後的背景陪襯。
“葬心大人,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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