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嗤笑一聲,道:“與狼共舞,與虎謀皮,寄生共存是假,奪舍取而代之怕才是真吧?”
被摁在地上的林征喃喃道:“所以你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葉書那雙淡然平靜的眼睛裡帶著淡淡的諷刺:“你真覺得我有那麼多的心力去恨一個人嗎,林清遠死都死了,我若還執迷於上一代的恩怨,那豈不是作繭自縛畫地為牢。”
林征臉皮滾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葉書見他終於安分下來,鬆開了林征的後頸,然後朝他扔出一把劍以及一枚圓潤的黑石珠子,輕笑道:“你所求之物,近在咫尺,如今在你眼前的有兩個選擇,我與他,你打算犧牲誰來為你取珠?”
林征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把劍:“這……這是?”
葉書道:“第六把斬龍劍,取珠之時,將此劍插進冥龍心臟裡,便可讓他老實下來,那枚珠子則是我自冥龍鼻息下取得的一口氣息所化,正如你的計劃,我們需要一個人吞吸冥龍氣息用以守劍製衡魔君,讓她答應讓你帶著龍珠安全回歸人間。”
“那麼問題來了,在這萬事俱備的條件下,你會選擇犧牲誰來成就侯府未來大道呢?”
葉書那張一貫表情甚少的臉上,一時間竟是笑意晏晏,目光幽深,裡頭隱隱藏著一些令人心驚的東西。
林征一下子又慌又怒,第六把斬龍劍燙手般地飛快扔了出去,他脖子憋得粗紅,怒道:“我不選!司塵兄他幾番救我,我怎可恩將仇報。”
葉書麵上笑容淡去,目光恢複疏離冷漠:“我知道了。”
他伸手招來那把劍,光滑的劍身在林征後頸上看似不輕不重地拍擊了一下,林征眼皮一番,就此暈死了過去。
葉書蹲下身子,拾起那枚黑色的圓石,並未詳細端凝,仰頭往嘴裡一送,就此吞入腹中。
感覺到了葉書身體氣息變化的百裡安不解皺眉,道:“他並未選擇讓你留下,你為何要……”
葉書笑了笑,道:“他若真不想選,方才的回答又何必隻提及你一人,這份心理暗示已經極為明顯,又何必逼他將話說得那麼明白。”
百裡安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葉書眉梢落下,隱隱籠罩著一層悲意似的:“怎麼說他的雙親皆是因救我而落得一身重傷沉屙,侯府畢竟因我落敗,他這一身複興執念多少也是因我而起,林夫人臨終之前讓我照顧好他,我總得為他做些什麼才是。”
百裡安覺得有些奇怪,聽他這話的意思,竟是對那林家夫婦二人怨恨未見有多深厚。
葉書緩緩吐了一口氣,道:“還請閣下見諒,我引你入鏡並無半分加害之心,隻求司塵公子能夠幫我完成一件事。”
“何事?”
葉書將目光淡淡轉去,看向了這片臥龍之地,說道:“冥龍蘇醒之刻,這些白骨骷髏皆會化為塵碾,我阿娘的頭骨便是這片地宮的主陣之骨,鎮於龍脈骨橋之中,司塵公子身懷陰玉,能夠在不損其魂魄的條件下召出我阿娘的頭骨,”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懇請公子能夠助我讓阿娘安息!”
與子骨肉親,願言長相隨。
說到底,葉書放下尊嚴入界為奴的目的其實是比林征的還要簡單存粹的。
百裡安握笛的手不覺微微收緊了些,不知為何,聽著葉書淡淡請求言語之中所隱含著的沉重悲涼之意,他心中竟也逐漸升起來一種感同身受的低徊惆悵。
他沉默幾許,終是開口緩緩道:“你希望我將她葬在何處?”
葉書一怔,似是沒有想到他竟想得如此深遠,這讓他感受到了一縷難能可貴的善意,他唇邊勾出一抹很淡卻十分真誠的笑意:“南丘之上,白溪河畔,那是我阿娘與阿爹初時相遇之地,她很喜歡的那個地方。”
“……好。”
……
……
葉書口中所說的那個龍脈骨橋正落於巨龍頭首下方,好似拘禁黑龍脖頸的一輪白骨項圈,環頸而過。
這裡的每一隻頭骨眉心出,皆釋放著經年不朽的魂火,這是受到詛咒,永世不得安息的象征。
這裡的頭骨成千上萬,是曆代以來魔宗大罪門人的頭骨,想要從中找到一人的頭骨,何其艱難,可是葉書卻在方才離開的短暫時間裡,找到了自己娘親的頭骨。
由此可見,他對他娘親的愛意埋得是怎樣深沉又濃烈。
鳳巨有心以魔宗聖女的頭骨來製衡葉書,故而對於葉書的要求,他百般推辭左右,估計就連鳳巨也不曾想到,葉書竟真的能夠在千萬人中,找到自己的至親吧。
百裡安立於一片冰冷的龍鱗之上,唇邊玉笛聲聲,嗚咽而起,是凡間修士們常用的招魂曲。
在葉書的鮮血指引之下,一顆頭骨自橋梁上鬆落浮出,飄然而來。
葉書定定地看著那顆頭骨,忍不住喉嚨一緊,蒼白的表情仿佛初生的小動物般,滿懷期切,那張宛若傀儡般冷漠淡然的臉也仿佛被注入了生氣似的,一點點地活了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緊緊抱住那顆頭骨,如若珍寶似的緊緊抱了許久,仿佛要在那顆冰冷的頭骨裡找尋到一絲念念許久的溫暖。
他一言不發,跪在了龍背上,肩膀微顫,因為生養得極瘦,後頸骨清晰地凸起出來一個可憐的弧度。
百裡安本以為他會哭,可是葉書始終安靜如初,即便是悲傷入骨,也是個不動聲色的人。
良久,他才起身,珍之重之地將那枚頭骨交付在了百裡安的手中,聲音沙啞道:“謝謝,真的……謝謝你。”
百裡安心知這一顆小小的頭骨被他賦予了怎樣的沉重的分量,能得一個相識不過數日的人將如此重要之物交付給他,其中所包含的信任自然不言而喻。
他認真收好頭骨,問道:“你阿娘叫什麼名字,我可以幫你為他立一個碑牌。”
百裡安看不見,所以此刻他沒有注意到葉書眼中萬千悲傷的那一瞬脆弱無助,他喉嚨輕滾,低聲道:“不必了,俗名而已,何須介懷。”
可百裡安格外疑惑,因為他能夠感覺到葉書很介懷,十分介懷的複雜情緒。
但理智與涵養讓他沒有深問這些。
“鳳巨設下生死劫誘活人入魔,為的便是吸收這些魔氣,回陰反陽,修成真魔,重返世間,如今我以尋得第六把劍,隻需將劍鎮入冥龍心口,鳳巨的陰謀自可不告而破。”
說這些話時,葉書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全無半分坑害舅舅的心虛與內疚,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百裡安一眼,隱含欽佩道:“我瞧公子這麵臨絕境,誠然一副屹然不動的模樣,瞧來是早已看穿我有本事尋來第六把斬龍劍了。”
百裡安笑道:“越是危急時刻,著急越是沒有用的,倒不如沉下心來思考一番,出路反而更廣。”
葉書點了點頭,正想帶著百裡安原路返回龍心之地去完成宿命,可剛一召來虛合鏡,腳下如山勢緩緩生長的黑龍竟是忽然仰天狂吼,空中忽然劇烈動蕩,四周幽風突然尖銳呼嘯,身下一片片大如屏風扇麵的鱗片宛若憤怒的巨蛇豎起鱗甲,其中噴出滾滾火霧。
近在咫尺的黑暗之中,那對睜勢極緩的龍瞳竟是驟然加快,清晰可見巨大的豎瞳在眼皮之下幽幽轉動森然。
葉書遍體生寒,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一股寒意躥上頭頂!
冥龍,竟然加快蘇醒了!
可是怎麼會!
他分明還沒有取龍珠!
虛合鏡玄光閃爍,將他們二人的身體儘數納入鏡中世界,下一刻,百裡安與葉書同時出現在了龍心外緣之地。
雙足剛一落地,噴湧而出的龍血如雨,淅淅瀝瀝地澆灑在怒起的鱗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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