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平日裡這兩個女人事事都愛計較。
可今日尹白霜在蘇靖手裡頭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竟也未咄咄發作。
湖畔一戰,雖說她與蘇靖都同時破境渡劫,這不論是對於太玄宗還是蒼梧宮,無疑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不過尹白霜看起來興致似乎並未有多大高漲,。
此時她腹部的劍傷已經得以止血,腿間放著百裡安的朱雀琴,細白的指尖隨意在琴弦間撥弄了兩下,挑起陣陣清越之音。
她眼底浮掠出一抹輕嘲,道:“看著材質應是取自於鐘華山的桐木,弦絲乃是銅雀山是上女妖雪姬的頭發所製,琴有金石之韻,音清潤,四弦一聲如裂帛,琴倒是一把上好的古琴……”
尹白霜手指輕撫過琴麵上的朱雀暗火流紋,唇邊譏笑多了幾分冷意。
她將擱放在腿間的朱雀親隨手一推,扔在了地上,冷笑道:“這琴中卻也封印了一隻守護靈,可此靈,卻並非是朱雀靈,你的計劃,怕是要落空了。”
竟不是朱雀?
百裡安麵露詫異不解,可他見琴麵上所繪,的確是神鳥朱雀。
他沉吟說道:“那日我在仙陵城鬼宅之中,太子贏袖曾親口說此琴乃是中幽皇朝的聖物,其中若封印的不是朱雀,那又能是什麼?”
尹白霜嗤笑連連:“贏袖?一個眼睛都是靠筆墨點綴裝飾的廢物,又能認出什麼來?”
葉書早年便對中幽皇朝的種種事跡有所耳聞。
中幽太子贏袖在這兩百年間來,四海遊曆,除魔扶道無數,可謂是聲名鵲起。
雖出自中幽,為人卻極善交友,頗具周正佳名。
雖說他從未見過這位中幽的太子殿下,但今夕在地脈之中得見同為天道之子的蘇靖尹白霜二人,心道那位與之齊名的太子殿下心性才能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怎麼如今從尹大姑娘口中聽來,卻是那般不屑。
葉書不解道:“靠筆墨點綴出來的眼睛?尹少宮主此話何意,?莫不是贏袖太子天生生有眼疾不成?”
經此發問,尹白霜不由目光一沉,自知自己一時語快,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她麵色陰鬱,換了一個話題:“朱雀雖生於九幽,卻是太陰大帝一手育養長大,後傳於後世中幽,世代相傳,。
其守護意義對於中幽皇朝的每一位子民而言,都格為重大。
朱雀子嗣艱難,傳世千年來也不過共隻有兩隻,自是得贏姬娘娘格外愛惜珍重。
既然如此,她又怎會生生剝奪朱雀魂靈,將其祭獻入琴,煉成器靈?”
“中幽聖物?可笑至極!如此殘忍之行徑,莫說贏姬娘娘不會行之,但凡有世人敢以朱雀之靈入器,怕是將會成為中幽皇城最大的死敵。”
尹白霜所言,雖是句句在理,可百裡安總覺得她似乎遺漏了什麼,眉頭不由深皺:“如若這琴中之靈不是朱雀,那又是什麼?”
“我又不是這琴的主人,我又怎會知曉這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
尹白霜沒什麼好脾氣地翻了一個白眼。
“中幽詭道之術,雖為四海諸國不喜,將之視為陰邪之術,可詭道之術修行的路數對於靈根品階低下亦或是根本沒有靈根的人類而言卻格外友好,故此在人間一些沒有背景資質的修士尤為鐘愛詭道。
早些年間,人族修士雖然排斥中幽皇城,可中幽皇城立足與人界幽冥交界處,對於人類諸國也是有教無類。
故此在城中設下太觀,授道四海,於是便也有一部分人崇尚朱雀,以翼鳥仿靈入器,倒也無可厚非。”
按照尹白霜的說法,這琴中器靈,怕不過是與朱雀靈相似仿造品。
如此說來,想以中幽奇術喚醒琴中朱雀用以對付冥龍的期願怕是要落空了。
尹白霜看了百裡安一眼,麵上似有不解。
“做出此琴的人怕是有些本事,這琴中的朱雀氣息仿得極真,若非朱雀乃是中幽皇朝重點保護的聖靈,我都要懷疑這把琴是不是真的了,我十分好奇,你入世不久,又是從哪淘來的此物?”
百裡安本意不願欺瞞尹白霜,可眼下當著葉書的麵,總不能說此琴是他死掉以後蓋在他身上的棺材板陪葬物吧?
許是看出了他的為難,尹白霜又擺了擺手,道:“算了,我對於此事也不甚感興趣,不過你若還是不死心,我是可以將召喚器靈的中幽秘法教給你,但你就想憑借此琴來收服冥龍,恐怕是天方夜譚。”
百裡安沉吟道:“那依尹大姑娘的說法,如若能夠召喚出真正的朱雀靈,是否能夠降下這冥龍?”
尹白霜回答得十分穩妥:“未必沒有一戰之力,不過……”她抬手淡淡地看了百裡安一眼,道:“退一萬步說,你真的召喚出來朱雀靈,可你並非中幽皇族血統,又未習得馭靈詭術,是無法發揮出朱雀的真正靈力,也是惘然。”
她沒有掩飾話語中的輕視意味,可百裡安聽入耳中,卻又覺得她話中那過於明顯的輕視之意,隱約之間又似在隱藏著另一層不為人知的那抹微妙期盼。
留給百裡安的時間不多了。
縱然有斬龍劍鎮住龍尾,阿伏兔也牽製不了冥龍多久,從尹白霜那學得了中幽的馭靈口訣後,百裡安背琴尋了一個登高處,俯瞰著連綿如山的巨大龍軀。
滾滾地岩漿已經開始燒出了黑紫色的炎浪,壓在地脈之中的凶靈再度蠢蠢不安了起來。
野火四合,巨龍行淵,萬鬼如影隨形,周遭場景如末日將傾吞噬世間。
距離龍腹十裡地,有著一座水火難侵的天然礦穴,。
山穴之上,四角隱著八枚圓潤的白子,百裡安安坐於山石之上,手指輕撫琴麵赤紅的流彩朱雀繪圖。
漆黑的地石與流火融合在一起,烏黑的地底世界中點染著點點光暈,照亮琴麵上神鳥的紋路。
鮮紅的流彩像是斑駁的血,連成一串美麗又神秘的圖案。
手指在鋒利的琴弦上輕輕勾纏,雪姬柔韌的發絲瞬間割破指尖,鮮血溢出,墜於鳥瞳間。
宛若賦予了生命般,整個圖案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天地之間起鳳鳴之音。
於此同時,百裡安身後展翼出一道朱雀的流火幻影,清越的鳴蹄聲繞耳而過,百裡安神情恍惚一瞬,似是微顯惘然。
他手指起落,琴聲幽然響起,琴麵上的流火暗紋寸寸被點亮出光輝,那道光輝滲弦而出,柔和地繚繞在百裡安的指尖。
古琴無言,器靈無聲。
可是在這一瞬,指尖那溫暖的觸感竟是莫名重疊出了相隔歲月的親切感,以及無聲蔓延而來的悲慟。
熟悉的氣意滲透指尖,深深淌入肺腑之中。
他停止勾弦,音卻猶然未儘。
銀色的弦絲嗡嗡顫鳴,好似哭泣,又好似寂寞了千百年川流不息的歲月,驀然相得故人逢。
赤金色的流火幻影自百裡安的身後振翼欲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