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並未察覺到百裡安的到來,百裡安快步走過去,目光掠掠一掃,奢華的地毯鋪就的地麵上散落著一路星星點點的血跡。
座椅案麵上一麵狼藉,寧非煙就趴在這片狼藉裡,發帶不知何時散斷了。
墨發自她纖臂案沿傾瀉而下,幾縷發絲被汗水沾濡相貼在她瓷白如玉的秀頸間,肩頭微弱低低起伏著。
自窗外透近來的天光猶如薄輝般沿著她眉骨秀鼻下頷傾瀉流淌出一片優美的線條,宛似清麗脆弱的畫。
百裡安來到她的身後,目光一低,看見她纖薄的後背間有血色漫過重重白衣,溫熱暈染。
百裡安如何還能夠瞧不出來方才寧非煙那一戰盛得絕不輕鬆,
她此刻的情況比起孔雀冥王好不到哪裡去,卻偏偏在群魔麵前裝出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來。
一時之間百裡安也不知該說她些什麼好。
他手指來到寧非煙背後衣衫上,正欲將她染紅的衣裳撕開查看傷勢,手指剛一觸碰到她的身體,寧非煙低闔的眼睫輕輕一顫,被驚醒了。
“不必處理傷口了,舍魔利帶來的傷勢尋常靈藥無法止血的。”
見她這麼說,百裡安便不再碰她,他收回手指看著她平靜問道:“寧姑娘,你這是要死了嗎?”
寧非煙十分意外他的直言,她渾身無力般伏在案上低聲笑了笑,語態甚是輕鬆:“誰知道呢?”
她目光輕輕一轉,一張慘白慘白的臉沒有生氣,卻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薄涼模樣:“你是特意來看我笑話的?”
百裡安沒有理會她的諷刺,他蹲下身子,上下認真將她打量了許久,眉間含著幾分不解的思索之色,他認真問道:“你究竟在堅持什麼?”
寧非煙:“什麼?”
百裡安道:“今日君歸宴於你而言,是一場死局,可是你參宴的興致且異常高漲,如果我是你,此時此刻應該想方設法離開王城才是。
魔君想殺你,一河蜀辭也想殺你,甚至是君歸宴上那些千千萬萬的魔族都盯著你的這個位置,唯有離開,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寧非煙蒼白的嘴角微揚,輕聲說道:“比起逃走,我更喜歡將自己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覺。”
她手指輕動,招來一隻紫蝶,紫色的蝴蝶在她指尖變幻形態,最後化作一根細長的銀針,銀針尖端散發著邪惡的紫色幽光。
百裡安看不清她手指如何動作的,那根針咻的一聲輕響,飛快沒入她的肩骨之中。
想必這是極為痛苦的,她額前的汗水如雨,蒼白的唇緩緩溢出一縷猩紅的鮮血,可她麵上神情卻並無多大變化。
百裡安對這一幕也是見怪不怪了。
這些天來,她都是用如此極端殘忍的手法來穩定體內的傷勢,背後的傷口很快得以止血。
隻是這樣一來,那些進入她體內的毒針便永遠也難以拔除體外,即使她有幸將這一身傷勢治好,日後也要苦受毒針穿骨之痛。
這種毒針不要命,但是疼起來是真的會要人命的。
百裡安能夠感受到那根毒針在她體內開始遊走穿梭,而寧非煙蒼白的臉色也猶如回光返照般恢複了幾分血色。
她起身拾來扔在一旁的紅色鬥篷,穿好披上,將背後的血色儘數掩了。
寧非煙忍不住又低咳兩聲,她從袖口裡摸出一顆糖來放入口中。
甜意在口中散開,將喉嚨深處裡湧上來的血腥之意儘數壓下,她笑了笑,繼續道:“魅魔繼承第四河史無前例,要想成為曆史中這唯一的先例,你可知我走過怎樣的路?”
寧非煙把玩著手中的糖紙:“不錯,在那夢曇幻境之中,你的確是看到了我不少的過往,但那並非是全部,當年父親與阿娘將我替獻給四河,我很害怕,亦是想過要逃離北淵森林。
可是即便成功逃走又如何?我始終都是弱小等待被獵捕的那一個,等到屠刀懸頂,身臨懸崖,退無可退的那一天,你便會發現這世上雖大,可僅供你選擇的退路就隻有那麼幾條,走完了,便沒有了。
比起那種安逸又簡單的選擇,我更喜歡在逆境之中尋找希望,即便那條路鮮血淋漓,痛不欲生,既然是我選擇的,那我自然也要睜著眼走下去。”
她的眼神太倔強了。
百裡安隱約明白了她想要做什麼,不由深深皺起眉頭,說道:“你還是要借今日機會,挑戰二河?”
寧非煙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浮現出絲絲縷縷地笑意:“你在擔心什麼?你覺得葬心會借此機會殺了我?不過是戰令挑戰罷了,這非是生死對決,他忠於彌路,而我又有著少妃這一身份,他縱然不會放水讓我贏他,但也不至於對我狠下死手。”
“這便是你的底氣?”
寧非煙不可置否,神情即是輕鬆又是認真,仿佛在說著什麼理所當然的事:“雖然說彌路是我這一生之中難以擺脫的枷鎖,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這份枷鎖也能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
她很少將自信的神采展現在眼眸之中,但百裡安知曉,她是一個極為驕傲自信的人。
她可以將每一步算得精準,將每個人的立場、心思、情緒拿捏得恰到好處,然後在將這些得到的結論化為己用。
就像是在萬丈高空上的一根繩索上保持著某種精準無誤的平衡悠然前行。
隻要計算得當,她便自信能夠走過這一段險峻山峰,不會跌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可是在這世上,哪裡又有什麼絕對的平衡,即便她能夠算計得精準,人心拿捏得透徹,可是在高空之上,會起大風。
人不過滄海一粟,浮遊又如何能夠撼天。
如若她當真步步走得準確,又怎會再次狼狽吐血,重傷垂危。
他不信寧非煙沒有看出自己此刻的處境,就像是一隻被敲斷腿餓了許久的狼,扔進了猛虎的窩中,誘人的肉食在熟睡的猛虎爪下,讓她誤以為自己隻要足夠小心,算計的當地話,能夠在虎口之下奪食。
殊不知,她自己才是即將送入虎口的獵物。
她清楚這是陷阱,卻還要往下跳。
百裡安隱約猜出了其中的原因,所以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異常的可憐。
他看著她,認真說道:“今日的你無法戰勝葬心,甚至連向他發起挑戰的資格都不由你,逆境之中,有時候抓到的不一定是希望,很有可能反而還是一把殺向你的刀。”
寧非煙看著她的眼睛,聽出了他話中意有所指。
她唇邊涼薄的笑意一點點地散去,仿佛好似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手指朝著腰間的乾坤囊探入進去。
百裡安明顯看見她的手腕微僵顫抖了一下。
她慢慢抽出手指,然後揉了揉眉心,然後滿懷自諷滿心強烈不甘地笑了起來,那雙天生含情生動的眼眸一時間空成了荒涼灰白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