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現在是以一種從後麵抱住黑影的姿勢和黑影緊擁作一塊,胸膛緊貼著黑影的後背。
在黑影騰出手扯下麵巾,昂起頭來仰視青登時,青登率先瞧見了一對水潤潤的大眼睛。
像天鵝絨般的長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珠。
這對漂亮的大眼睛的下方,是精致的瑤鼻,紅潤飽滿的嘴唇,感覺伸出手指去戳,手感一定會非常不錯的充滿彈性的白皙肌膚……
這是一張對青登而言,相當之熟悉的可愛臉蛋。
在看到這張臉的下一刹,神情一怔的青登立即不由自主地喚道:“木下……小姐……?”
是木下舞。
這道突然從天花板上落下、出現在青登身後的黑影,正是昨日恰好在回家路上偶遇到的木下舞。
青登為“木下小姐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兒?”感到萬分驚愕。
但緊接著,僅過了兩息都不到的功夫,青登的情緒便被新的震驚之情所覆蓋。
因事發突然,再加上被突然蹦出來的木下舞給嚇了一下,青登剛才一門心思都放在“快速製服這個不速之客”上,所以完全沒有去留意木下舞的服飾。
直到現在,青登才終於發現,懷裡的木下舞穿著一套……相當不得了的服裝。
她的上下身都穿著略有些寬鬆的黑衣裳,頭上包著黑色頭巾,剛才一直蒙在臉上的麵巾現在已經拉到了脖頸上,手腳套著黑手套和黑色足袋。
青登……他見過這套隻露出一對眼睛的服飾。
在複製到“奶水”天賦的那個夜晚。
在蕃書調所遭遇討夷組攻擊的那個夜晚。
這不論怎麼看……都是那個最近幾個月來,將江戶攪得滿城風雨的大怪盜·貓小僧的服飾!
和以往相比,服飾上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木下舞的背後現在正背著一個不知裝著何物的小包裹了。
巨量的疑問、信息量,像隕石一般猛砸向青登的大腦。
大腦一時之間,無法處理這過於龐大的信息量,陷入了一種近似停擺的狀態。
看著懷裡的木下舞,大腦宕機了的青登,遲遲無法張口說出一句有具體含義的話語。
過了好半晌,靈魂總算開始回到軀體內的青登,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你這是……怎麼穿著貓小僧的衣服?”
隻見此時仍正昂起頭仰視青登的木下舞,流露出一種宛如遭受不白之冤的委屈神情。
水潤、明亮的大眼睛,眼神綿軟地蕩漾著,貝齒輕咬著下嘴唇,雙頰飛起淡紅色的雲霞。
她張了張紅唇,正欲說些什麼——
撲嗵、撲嗵、撲嗵、撲嗵!
連接道場和近藤家宅邸的走廊,此刻傳來了極密集的腳步聲。
光聽這聲響,青登便知道——大概是他剛才的那聲“什麼人”驚動了近藤他們。
和青登一起扭頭朝廊口處張望的木下舞,這時壓低聲線,麵帶焦色地快聲道:
“橘君,你待會來試衛館東麵那家拉麵店後方的小巷子裡,我在那個地方等你。”
“啊?噢、噢。”青登現在也漸漸壓抑住心頭的震驚之情,穩住了心神。
在還沒有弄清楚究竟都是怎麼一回事之前,的確是不適合讓近藤他們看到他和一身貓小僧打扮的木下舞抱在一起。
朝木下舞點了點頭後,青登迅速放開懷裡的木下舞。
而重獲自由的木下舞,蹲下身,然後朝上用力一躍——她像隻貓一樣,跳回到了天花板的上方。
回到天花板上的她,將她剛才搬開的那張格子挪回到了原位,隨後天花板傳來由近及遠的、像是老鼠在竄跳的“喀啦喀啦”的聲響——從這聲響聽來,木下舞應該是成功順著天花板遠遁了。
在這“喀啦喀啦”的聲響消散後沒多久,近藤他們的腳步聲終是逼近到了廊口。
“橘君,發生什麼事了?”近藤響亮的大喝,令人隻感覺精神一振。
青登扭頭朝廊口看去,隻見人都來齊了。
沒能來得及換衣服,都是一身睡衣打扮的眾人,端持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近藤、齋藤、周助他們仨一臉嚴肅地提著他們的佩刀。
阿筆則是威風凜凜扛著一柄女子薙刀。
薙刀本是鐮倉至室町時代的戰場主流武器,但因性能和造價完全不及長槍,到了戰國時代後,薙刀在戰場上的地位完全被長槍給替代。
到了江戶時代,在戰場已幾乎沒有用武之地的薙刀術已完全變為了武家之女們的女子防身術,並演化出了刀柄更短、刀刃更纖細的變種薙刀:女子薙刀。
所有家境不錯、對後代的教育較嚴格的武家,都會要求族內的女子們修習薙刀術。
比如佐那子——近藤他們曾跟青登講過,佐那子的薙刀術和她的小太刀術一樣精湛,她不僅是小千葉劍館的小太刀術師傅,同時還是薙刀術師傅。
青登聽說過出身本就相當不錯的阿筆,自小就修習香取神道流的薙刀術,水平還頗高。
衝田他也有像近藤他們那樣提著佩刀——不過頭發睡得亂蓬蓬的他,貌似還有點沒睡醒。
嘴角殘留著點口水印跡的他,邁著“之”字型的步伐,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一副難以掌控自己身體的模樣。
“嘭”的一聲——他的腦袋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廊口一側的門框。
雖說他現在仍處於一種沒有睡醒、迷迷糊糊的狀態,但他與近藤等人一起衝進道場內的步伐卻一點兒也沒慢。
他抬起手,一邊揉著撞出了個紅色印記的腦門,一邊繼續急急忙忙地與近藤等人相隨。
九兵衛也有來,他緊緊地抓著他的枕頭,亦步亦趨地跟在眾人的身後。
“橘君,怎麼了?”率先衝進道場內的周助,用肅穆的神情看了看四周,“我們剛才聽到你在喊著‘什麼人’,是有什麼賊人闖進試衛館了嗎?”
“呃……”青登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輕輕地抽了幾下嘴角後,細細思索了一番該怎麼將近藤他們給忽悠過去後,靈機一動——
“師傅,抱歉,驚動你們了。”
青登賠笑了幾聲。
“並沒有什麼賊人闖進來,是我弄錯了。”
“我剛才在拉伸肌肉時,忽然看見窗外有道黑影閃過。”
青登朝旁邊的一扇窗戶努了努下巴。
“我以為是什麼小偷,所以大喊了一聲‘什麼人’。”
“在跑過去朝窗外一看後,我才知道我弄錯了——並不是什麼小偷,就隻是一隻……很大的黑貓而已。”
——我其實也沒有完全在說謊言。
語畢,青登在心裡默默地補充了這麼一句話。
他確實沒有在撒謊。
從另一種角度而言……他剛才的確是有沒有完全在撒謊。
他剛剛的確是碰到了一隻“黑貓”。
“貓?”周助詫異地挑了下眉。
“嗯。”青登篤定地用力地點了下腦袋,“是的,就隻是貓而已。”
殺氣騰騰地衝到道場,結果卻發現其實是鬨了個烏龍——近藤等人無不茫然地麵麵相覷。
近藤他們又問了青登一些問題,但都被一口咬定“沒出啥事,就隻是鬨了個誤會”的青登給辯駁回去了。
見似乎的確是沒出啥大事,近藤他們也隻能散了。
目送著終於糊弄過去的近藤等人順著廊口魚貫而出後,青登悄悄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並長出了一口氣。
緊接著,青登神情複雜地偏過頭,看向試衛館外、東麵那家拉麵館的方向……
……
……
試衛館東麵不遠處的那家拉麵館名叫“二樂拉麵”,因距離試衛館很近,青登偶爾會去這家麵館光顧一下,所以對於木下舞剛才對他所說的“試衛館東麵的拉麵館後方的小巷”,青登自然是記得在何處。
在將近藤等人都打發回去睡覺後,青登悄悄地換好鞋,溜出試衛館,直奔二樂拉麵後方的小巷。
剛竄到巷中,青登就離開找著了他要找的人。
將黑色麵巾重新拉起、蒙住眼睛以下的臉龐的木下舞雙手抱膝地蹲在這條陰濕小巷的最深處。
她將下巴掛在圓潤的膝頭上,俯低著腦袋,似乎是在端看著什麼。
因“貓眼”天賦而有著強悍夜視能力的青登放眼一瞧——木下舞原來是在看著地上的一排正在搬運食物的螞蟻。
在眼角的餘光瞧見了正自巷外大步走來的青登後,木下舞連忙站起身,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快步迎向青登。
“橘君。”她說,“你來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好多。”
“……”青登下意識地想和木下舞打聲招呼。
但在張了張嘴後,青登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實說……他現在仍有一種自己仍飄在空中、踩著軟綿綿雲朵的虛無感、不現實感。
那個著名的大怪盜貓小僧……竟然是他很熟識的好友木下舞……
青登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語句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了。
這種事情……若不是他剛才親眼瞧見了那張黑色麵巾之下確確實實是木下舞的臉,否則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木下舞此時注意到了青登臉上的這副怪異神情。
她像是早就料到青登會有這樣的反應似的,雙手叉腰,“哈哈”地笑了幾聲。
“橘君,你看上去很驚訝呀。”
“不過你會感到很震驚,倒也正常。”
用得意的口吻這般說道後,木下舞忽地將腰杆挺得筆直,然後像是名偵探要開始向眾人闡述他的精湛推理似的,演起了奇怪的小劇場。
“沒錯!”
“就如你剛才所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