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好聽女聲使得青登揚起視線。
隻見在小千葉劍館館門的方向,一名年輕女子款步姍姍朝著他翩翩走來。
來者,正是佐那子。
此時的佐那子,是“女武士”的狀態。
三千青絲用一條藍色緞帶高高掛起,於腦後束成一條利落的高馬尾,上白下藍的劍道服完美地勾勒出凹凸有致的體態,一對潔淨的白襪的與一雙精致的藍紐平底木屐裹住纖足。
這個時候,恰有一縷溫熱的夏風拂來。
地上的碧綠落葉在風的驅引下舞動。
一並舞動的,還有佐那子束頭發用的藍色緞帶、前額與鬢角的柔順秀發、以及裙袴的袴角。
隨風搖曳的緞帶與秀發,為這附近的天與地染上了彆樣的光輝。
“佐那子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橘君。我剛剛正好在院子裡陪蘿卜玩,在見到蘿卜朝劍館外跑去時,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青登莞爾,抬起手,用力地揉了幾下蘿卜的大牛頭:“哈哈,也不知道這頭大黑牛是記住我的氣味了,還是認得我的腳步聲了。”
蘿卜:“哞~~!”
自從仁醫堂出院算起,青登基本上每隔4、5天就會為看望蘿卜而來小千葉劍館露一次臉。
頻繁地光顧小千葉劍館,令青登在不知不覺間和佐那子熟絡了不少。
在以往,二人的關係……其實頗為生疏。
彼此間客客氣氣的,相談的話語也基本都是一些普通的寒暄。
對彼此的陌生,使得青登連該和佐那子聊些什麼話題都不知道。
而現如今,青登已經能夠以很閒適的心情和佐那子聊些家長裡短,聊些友人間很常聊、都會聊的話題。
縱使是二人獨處,也不再覺得尷尬、拘謹。
雙方這樣的關係變化……2個月前的那一夜所發生的種種功不可沒。
於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佐那子、佐那子協助青登趕赴居留地……雖然那一夜裡的一幕幕光景都很短暫,但還是為二人培養了一種彆樣的羈絆。
如果說——青登和佐那子以前隻能算是“互相認識的人”,那麼今時今日,二人間的情誼已足夠用“朋友”來相稱。
難得來一次小千葉劍館,自然是不可能隻來看望蘿卜。
出於禮貌,千葉定吉、千葉重太郎等人都需要去問候一聲。
於是,在和佐那子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之後,青登便道:
“佐那子小姐,你父親還有重太郎先生現在在劍館嗎?”
“父親他因有事而暫時外出。”佐那子道,“兄長他正在乙場那兒教授學徒們劍術。”
自知青登這是想要去和千葉重太郎打聲招呼的佐那子,順著話頭往下說:
“橘君。我帶你去見見兄長吧。”
青登應勢點了點頭。
佐那子將蘿卜牽回到小千葉劍館那寬敞得能夠跑馬的院子,接著便領青登朝小千葉劍館的乙號場走去。
作為規模和名氣能和以本家玄武館為首的“江戶三大劍館”扳扳手腕的大劍館,小千葉劍館自是有著一套和它的名字和規模極匹配的豪華基礎設施。
小千葉劍館統計有3座道場,為便於區分和管理,這3座道場被分彆命名為“甲場”、“乙場”、“丙場”。
丙場專供實力還有所欠缺的學徒們使用。
乙場為“進階場”、“高手場”,隻有達到一定水平、實力得到認可的學徒才能在此進出。
位於小千葉劍館最深處的甲場,則是麵積最小的道場——這是千葉家族的私人道場,隻有千葉重太郎、佐那子等千葉家的人才能使用。
前往乙號場的途中,佐那子因回想起了什麼事情而扭頭朝身後的青登輕聲說道:
“對了,橘君,我的四堂兄……千葉多門四郎現在恰好正在這裡。他前陣子生了場病,兄長和我合資送了盒昂貴的補品給他,他今日是特地前來道謝的。”
青登聞言,輕輕地挑了挑眉。
“千葉多門四郎現在正好在這裡呀……”
青登淡然一笑。
“哈哈,倒是有段時間沒見過他了呢。”
千葉多門四郎……青登和這名玄武館的師範代的初次相遇,要追溯到近乎半年前的“梅花祭”上。
因為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試衛館出言不遜,所以青登曾和他發生過些許的不愉快。
青登猜測著:佐那子之所以突然告示他“千葉多門四郎在這”,應該就是想要給曾和千葉多門四郎有過點小矛盾的青登提前做個心理準備。
想到這,青登不禁心中暗道:佐那子的這點小心思……著實是多慮了呀。
雖說自己確實是曾和千葉多門四郎鬨過點小矛盾,但這都是近半年前的事情了。
他和千葉多門四郎之間發生的那點事,本來也不算是什麼多麼大的事情,所以青登好早之前就不再計較曾和千葉多門四郎發生過的這點不愉快。
儘管千葉多門四郎有些自高自大,對於試衛館這樣的中小型劍館存有一種蔑視之心和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千葉多門四郎的身上也有著一些青登很欣賞的優點。
比如——千葉多門四郎相當關愛家人。
青登曾從千葉重太郎那兒聽說過:佐那子被討夷組綁架時,千葉多門四郎的緊張程度一點也不輸給千葉定吉還有千葉重太郎。
為了找回佐那子,千葉多門四郎四處奔波,連續2天沒合過眼。
在青登成功救出佐那子後,千葉多門四郎有跟著千葉定吉等人一起來仁醫堂對那時剛住院的青登鄭重道謝。
或許千葉多門四郎的某些性格確實不怎麼討喜,但他對家人的這份關愛、對親情的這份看重卻是值得肯定的。
轉眼間,青登和佐那子已經來到了乙號場的大門之外。
在乙號場的大門剛出現在眼簾時,青登就已經聽到了從乙號場內傳出的千葉重太郎的嘹亮大嗓門——
……
“沒有勁!森下,伱的氣合聲太小了!根本聽不見!重來!”
“是!喝啊啊啊——!”
“好!很有精神!就是要這樣的精氣神!喂,平田,你的姿勢是怎麼回事?你這是北辰一刀流的姿勢嗎?才這麼兩下子,你就累得連劍都端不穩了嗎?把腰挺直!彆把劍抓得那麼死!要給劍身一點‘律動’!手掌放鬆!再放鬆一點!”
“是!”
“衝野,你又犯了你的老毛病了!腳紮得那麼死,腳步就會變得不靈活!雙腳既要紮穩地麵,也要保有一定的靈動!”
“是!”
……
乙號場內,五十餘名學徒兩兩捉對廝殺。
腳板踏地的“咚咚”聲、竹劍相撞的聲音、嘹亮的氣合聲……這些聲響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身為師範代的千葉重太郎手持一柄竹劍,在道場內四處遊走,監督學徒們的動作、狀態是否到位。
若有誰的動作出現了不規範,千葉重太郎會立即像隻聞著腥味的貓一樣竄到那人的跟前,“賞”那人一番嚴厲的訓斥。
“嗯?橘君?”
這個時候,千葉重太郎發現了正與佐那子並肩站於道場大門外的青登。
接下來的一瞬間,千葉重太郎演出了一番相當生動的“川劇變臉”。
截至適才為止,還板著張臉、神情格外之凶惡的千葉重太郎,露出喜笑顏開的燦爛表情。
“哈哈哈!橘君!你來了啊!”
將掌中竹劍扛在肩上的千葉重太郎,一邊大笑著,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筆直走到青登的跟前,和青登展開熱烈的寒暄。
道場內的部分人這時也紛紛停下了各自手裡的動作。
“橘先生?”
“橘君,你又來了呀。”
“早上好,橘。”
……
青登這段日子以來在小千葉劍館的頻繁露臉,可不僅僅是和佐那子、千葉重太郎他們混得更熟了。
他順勢結交了不少小千葉劍館的學徒,認識了不少的新朋友。
青登朝以千葉重太郎為首的這些他認識的人逐一搭話、問好。
在這些他認識的人裡,青登很快就發現了一張相當熟悉的老麵孔。
“橘君,你又來看望你的那頭牛了嗎?”
如春風一般的溫和男聲傳進青登的耳中……一名就站在青登不遠處的身材頎長的青年,不緊不慢地脫掉了頭上的防護麵罩。
麵罩之下,是一張右眼角處長有2顆淚痣的清秀臉龐。
“山南?”青登驚喜道。
“橘君。”嘴角噙著儒雅笑意的山南敬助對青登輕輕點頭,“早上好啊。有些時日未見了呢,我如果沒記錯的話,自進入8月份後,我們就沒見過麵了。”
青登近日常來小千葉劍館竄門,那麼自然而然的,他和山南敬助……這位一直在小千葉劍館內進修劍術的老友接觸的時間也變多了起來。
“山南。”青登露出笑容,用毫不矯飾的真誠口吻對山南祝賀道,“我已經聽說了哦,你在上月的月末成功地拜領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了,恭喜你呀!”
“謝謝。”山南謙虛地輕笑了幾聲,“橘君,我覺得憑你的天賦和實力,應該用不了多長的時間,就要輪到我來祝賀你獲得天然理心流的最高印可了。”
“哈哈哈哈,承你吉言。”
免許皆傳的含金量,跟你師從何門何派息息相關。
小千葉劍館的千葉定吉頒給你的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和某鄉下道場的名不見經傳的劍術師傅頒給你的無名流派的免許皆傳……這二者哪個的含金量更高,顯而易見。
這也是武士們都喜歡去那些大劍館學劍的一大重要原因。
因此,山南敬助能夠在小千葉劍館拿到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這算是一件相當了不得的、能讓無數武士眼熱至極的成就。
青登本欲再和山南多聊幾句,但忽地,他感到身後有人的氣息。
剛轉頭向後看,一道熟悉的年輕男聲就從青登的身後響起。
“橘君?”
站於青登身後的,是麵容和千葉重太郎與佐那子有著那麼幾分相像的年輕男性……正是千葉多門四郎。
千葉多門四郎的雙手上沾著不少的水跡,青登猜測他應該是剛上完廁所回來。
這名年紀不過也才20歲出頭的年輕劍士挑了下眉,然後麵無表情地打量了青登幾眼。
“你這是……又來看望你寄養在這兒的那頭大黑牛嗎?”
“嗯。”青登淺淺一笑,“千葉君,好久不見了。”
“嗯……好久不見。”千葉多門四郎猶豫了片刻後,輕輕頷首,回應青登的主動問好。
千葉重太郎還需接著去教授劍術,山南也要繼續練劍,他們自是無法長時間地和青登閒聊。
因此在和青登簡單地打過幾聲招呼後,他們便將心神重新投入到正事之中,繼續各忙各活。
於是乎,青登隻能和目前沒什麼要事需做的佐那子,以及現在同樣很閒的千葉多門四郎站在道場邊沿,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橘君。”
閒聊途中,千葉多門四郎突然用很嚴肅的表情向青登出聲問道。
“對於8天後的那場紅白合戰……你們試衛館都準備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