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的視線從榻榻米開始,一寸寸地上揚。
套有潔淨白襪的雙腳。
澹綠色的腰帶。
被整理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褶皺的紫白相間的和服。
最終,青登的視線在衝田光那因喝了酒而微微泛紅的臉蛋上定格。
不管看多少遍,衝田光和衝田總司這倆姐妹的相貌真是像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從額頭到眼眸,從耳尖到下頷,臉型也好,五官的形狀也罷,相似度高達近九成。
若不是因為身高不符,衝田光要比總司高上近一個頭,否者不知情的人肯定會以為這倆姐妹是雙胞胎。
假使是在平日裡,青登很有興致與人深刻探討衝田姐妹在長相上的異同。
但很顯然——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呼……
這時,一道帶有陡峭寒意的冷風,穿過青登身旁的沒有關嚴實的窗戶縫隙,泄進廳內,不偏不倚地正中青登的身軀。
這股突然襲來的寒風,把青登額間的汗珠吹得幾近結霜,衣服下的毛孔爭先隆起,形成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直到此刻,青登才發現自己出了好多的汗——全是冷汗——既是因為身體的外部受涼,也是因為身體的內部受涼。
青登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好快。
內心深處響起“不妙”的警笛聲。
他戰戰兢兢地與衝田光四目對視。
“……”
站在門口的衝田光送給青登平靜的眼波。沉默不語地看著就這樣和總司相擁的青登,表情令人難以捉摸。
剛才吹進廳房內的寒風,既帶走了青登身體的熱量,也吹走了青登腦海裡紛亂的雜念。
“呆怔”被驅散。
青登將飛走的思緒從宴廳的上空吸納了回來。
理智以閃電般的速度,重新占據身體與意識的主動權。
就像被開水燙到了一樣,青登連忙鬆開交疊在總司的單薄美背上的雙手,然後刻意冷靜地向衝田光訴說現實:
“……這是個誤會。”
假使是永倉、齋藤、原田等人出現在這,那青登還不會怎麼感到憂慮。
畢竟永倉他們不知道總司的真實性彆。在他們的世界觀裡,總司的形象一直是“長相很討人喜歡的可愛男孩子”。
這幾位爺的性格與思想一個比一個直男,他們即使看見青登和總司抱作一塊,多半也不會懷疑青登有眾道之好。
然而……此刻出現在門外的人,好死不死的卻是衝田光……
這個青登現在最怕見到的人……
與永倉等人不同,衝田光可是知道總司的真實性彆被青登給撞破了。
設想一下吧:一名神智清醒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青年,與自己醉得不省人事的愛妹一並倒在榻榻米上並擁作一塊兒……
有那麼一瞬間,青登產生了自己正身處槍彈亂飛的戰場深處的幻覺。
存在感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危機感,牢牢地包圍住他的全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衝田光的禦姐氣場太強了,所以青登在衝田光的麵前……說好聽點是一直是偏弱勢的一方,講直白點就是對衝田光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意……
每當衝田光板起臉時,青登的身子總會不受控製地哆嗦幾下。
然而……恐懼也無用。
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對過去的曆史感到慌張與惶恐也沒有什麼意義。
隻能先將現狀照單全收,然後設法尋一條解決之道……或者說是一條“生路”。
青登深吸一口氣。
天賦“鐵肺”所賦予的過人肺活量,使青登的兩肺能裝下遠比常人多得多的空氣。
存滿氣息。
醞釀好情緒並思考好措辭。
然後——
“是這個樣子的衝田君她剛剛又想喝酒我沒收了她的酒瓶後她撲了過來想將酒瓶搶回去在爭搶的過程中她不慎跌倒撞在我身上我反應不及就跟她一起摔地上了。”
青登不帶半點停頓地將事件的真相,原原本本、言簡意賅地一口氣說完。
天賦“巧舌”立大功。
靈活有力的舌頭,使青登的口條很是清楚。縱使說話沒帶半點停頓,也能使人聽得很是清楚。
隻有自己來解釋,難免會有做假證的嫌疑。
所以青登抬起雙手,按住總司窄卻圓潤的兩肩,一邊用宛如搖奶粉般的動作用力搖晃總司的身子,一邊火急火燎地呼喚總司:
“衝田君,醒醒!醒醒!”
“嗯……嗯……”
總司發出夢囈般的都囔。
看著就覺得彈性很好的水潤紅唇輕輕翕動……仿佛在咀嚼著什麼東西。
片刻後,她將雙眼睜開一絲,用傻乎乎的眼神瞧了青登一眼後重新閉上,道:
“橘君……你剛才搞得我好痛哦……”
“喂!”
——把我搞得很痛的人是你吧!
剛剛與榻榻米來了個親密接觸的脊背,以及時間更前麵一點的被總司當蘿卜啃的腿,直至現下仍在微微發疼。
這種能引發人的無限遐想,能使當下的局勢瞬間緊張起來的言論,怎麼想都很不妙。
正當臉冒冷汗的青登火速思考著該怎麼補救之時——
“……原來是這樣。”
衝田光微微點頭,隨後輕移蓮步,走到青登的身旁並蹲下身。
“橘君,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
“呃……啊,沒、沒事,不用道歉。無關痛癢的一點小事而已,稱不上是‘添麻煩’。”
青登傻眼地看著衝田光。
從衝田光刻下的表情,以及她剛剛說出的話語來看,她完全理解並接受了青登的解釋。
雖然衝田光願意這麼快地接受他的解釋,讓青登鬆了一口氣,但這種連反問都不反問一句的充足信任,還是讓青登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衝田光仿佛看穿了青登的心思。
她澹澹道:
“橘君,我清楚你的為人。我相信你不會對總司……對小司做出任何不禮貌的行為。”
簡短的解釋。
使懸在青登心頭上的大石頭徹底落地的解釋。
青登麵部的線條徹底放鬆下來,不再呈緊繃狀態。
為衝田光的明察秋毫、善解人意而感到欣慰;為擺脫猥褻總司的嫌疑而感到如釋重負的青登,“呼……”地長出一口氣,將慶幸的情緒化為聲音。
——也是啊……仔細一想,我剛才完全是在瞎緊張呀。光小姐是知書達理的知性美人,隻要誠心誠意地好好跟她解釋就行了,她肯定是聽得進且絕不會妄加懷疑我的話的。
衝田光帶給青登的最深印象,就是待人接物八麵玲瓏,情商高得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今年才27歲的年輕姑娘。
27歲……這個年紀放到現代,隻不過是剛入職場的年紀。
像衝田光這樣子的人,確實是不大可能乾出任何非理性的事情來。
青登沉浸於“度過危機”的欣悅之中……因此,他完全沒有留意到衝田光此時正悄悄地揚起視線。
她一邊用情緒難以捉摸的眼神打量正在一旁熟睡的總司,一邊用細若蚊吟的聲調呢喃:
“……其實……你如果是以自己的意誌偷偷擁抱小司……我反倒還更開心一點……”
語畢,一抹澹澹的遺憾飄上她的眉心。
“嗯?光小姐,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青登不僅沒有留意到衝田光的小動作,也沒有聽見衝田光的都囔聲。
隻於隱約之中,聽見衝田光似乎在說話。
自打衝田光為照顧生病的總司而暫居江戶,試衛館裡就有了2個衝田。
為了方便稱呼,在衝田光的默許下,包括青登在內的試衛館全體成員皆稱衝田光為“光小姐”。
“沒說什麼。”
衝田光這麼說的時候,聚於眉心的遺憾情緒瞬間消散。
“就隻是在埋怨小司的酒品實在是太差了而已。”
將青登的發問隨意地搪塞過去後,衝田光膝行至呼呼大睡的總司身邊。
“小司。醒醒,醒醒。”
因為四下沒有外人,所以衝田光換回了她對總司的真正昵稱:小司。
“唔呣……?”
對衝田光的聲音起反應的總司再度睜眼。
她傻憨憨地看了眼兩側,視線繞了點路之後筆直捕捉衝田光的臉。
“姐姐……?你怎麼一直在晃呀?彆晃了,看著好暈啊……”
衝田光不動聲色地伸手扶起總司,用哄孩子般的舒緩語調柔聲道:
“既然覺得暈的話,就快點回房睡覺吧。來,把手給我。”
“唔呣……我不要!”
總司耍性子般地扭動嬌軀,試圖掙開衝田光的控製。
“我還要玩……!我還要喝……!”
“乖,聽話,等在床上睡飽了之後再去玩、去喝,彆再胡鬨了,你再這樣鬨下去,我可要生氣了。”
不愧是對總司有養育之恩的長姐。對於當前神智不清的總司來說,衝田光的警告遠比青登的勸導管用。
隻見衝田光的話音方一落下,總司就像被下了魔咒一樣地漸漸消停下來……但很快就又再度躁動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讓我再多玩一會兒嘛!”
總司撒嬌似的撲進衝田光的懷裡,臉蛋深深地埋進對方的南半球與和服腰帶之間的空隙。
公然無視她的警告——對於總司這樣的行為,衝田光表現得很是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