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某座茶屋,某包間。
“兩位客官,這是你們的茶。”
這間茶屋,青登時常來光顧。
之所以成了該店的常客,倒也沒啥特殊的理由,隻不過是離試衛館較近,所以青登在下班或是從千事屋、小千葉劍館等地歸來時,偶爾會一時興致高漲地到這座茶屋喝上幾杯。
“謝謝。”
青登衝端茶的手代——一名年紀應該在15歲上下的少年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少年一邊麻利兒地將茶盤上的兩杯熱茶擺到青登麵前的桌案上,一邊用謹小慎微的動作,偷偷地打量坐在青登對麵的佳人……即大月實的臉蛋與身段。
因剛進入青春期而稍稍有所發育的喉頭輕輕地上下動了動。
充滿稚氣的雙眼散發出迷戀與渴望的色彩。
雖然少年郎的這些動作做得很是隱蔽,但對於擁有“鷹之眼+1”而目力驚人的青登來說,少年郎的視線也好、神態也罷,在青登眼裡統統無所遁形。
看著這位瘋狂偷瞧大月實的年輕手代,青登不由得啞然失笑。
也不怪得這位涉世未深的少年在大月實麵前如此失態。
畢竟按江戶時代的三觀來看,大月實絕對算得上是一位秀色可餐的美人。
五官秀美,容姿端麗,皮膚白皙中透著健康的淡紅,秀發烏黑亮麗充滿光澤。
成熟的妝容映襯得臉蛋兒豔若桃蕊,眉梢眼角間流溢出一股輕熟、嫵媚的風範,舉手投足間儘顯端嫻的儀態。
被暗褐色的和服勾勒出的上半身凹凸有致,向外撐緊的和服上半部分的衣襟;被黑色腰帶包覆的蠻腰盈順如柳。
最重要的是——大月實的後脖頸非常好看,線條勻稱優美,沒有被曬黑的頸肉在光線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透明的質感。
和服是一種能將人包裹得極為嚴實得服飾,哪怕是最清涼得浴衣,也隻比普通得和服多露出小半截小腿而已。
有道是:當女人穿得很少時,男人總把目光定格在被布料遮住的地方;當女人的衣服穿得很多時,男人總會把目光定格在沒被布料遮到的地方。
因此,不論是哪種類型的和服都總會暴露在布料之外的後脖頸,就成了人們的重點關注部位。
久而久之,後脖頸就成為了江戶時代的老少爺們最鐘愛的性癖。
許多人在挑選配偶或兒媳婦時的一大考察標準,便是此女的後脖頸好不好看。
吉原、岡場所的遊女們,以及那些吹拉彈唱的藝妓們之所以總把衣領大幅往後拉,露出整隻後頸甚至小半張雪背,便是為了更好地吸引男人們。
上次相見……也就是4個月前的焰火大會上的匆匆再會,因為見麵時間短,外加上時值夜晚,光線昏暗,而青登對大月實也沒有什麼興趣,因此上次見麵時,青登並沒怎麼多加注意大月實的容貌。
現在有閒有時間了,得以從容仔細地將從大月實從頭到腳地觀察一番後,饒是對大月實抱有強烈成見的青登也不由得承認:大月實確實是一個在外形上很招人喜歡的女孩。
難怪“原橘青登”會愛這個女人愛得死去活來的。
年輕手代顯然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況且一直偷偷打量出身明顯很好的女子的臉蛋與身段,若被人發現了恐會惹來無妄之災,所以年輕手代不敢在包間裡久留,放好茶水,向青登與大月實輕施一禮後,抱著茶盤快步離開,走時不忘將房門嚴實地關攏。
滾沸到直冒熱氣地茶杯,是當下時節裡絕佳的暖手寶。
青登以雙手緊捂茶杯,一麵用附著在杯身上的強溫暖化凍得發僵的手掌,一麵舉杯輕抿一口。
“那麼,大月小姐,突然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將輕啜上來的茶水在口腔裡繞一圈並咽下後,青登用客套包著委婉,向眼前的這位與他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的女子,送去冷淡的問句。
不帶任何寒暄地直入主題。
青登特地使用“大月小姐”這種生疏的稱謂。
約莫20分鐘之前,青登走在離開試衛館的路上,準備前往千事屋,在與木下舞增進感情與修煉拔刀術之中慵懶地度過今日的假期時,突然偶遇到了許久未見的大月實。
不……說是“偶遇”可能不太準確。因為大月實明顯是有備而來。
那塊地段,是青登離開試衛館時的必經之道。
不論是去火付盜賊改的衙府上班,還是去找木下舞等女,青登都得經過那片地方。
青登剛一現身,大月實就急匆匆地從附近的巷子內步出,朝青登快步走來。
很明顯——大月實是提前做好了偵察,弄清楚了青登總在什麼地方出沒,所以事先設好了“埋伏”。
時隔4個月,這個在“原橘青登”的記憶中占有舉足輕重份量的女人,再度出現在觸手可及的眼前,青登著實是吃了一驚。
他一直以為自今年夏季的焰火大會一彆後,他就再也沒機會與大月實見麵了。
他沒有任何與大月實敘舊的打算,所以再次見到大月實的臉後,青登的情緒一片平靜,內心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還未等青登警惕質問大月實“你怎麼會在這”,大月實就率先哭喪著臉,朝青登鞠了一個上半身與下半身呈標準的90度,整隻後頸都露在了青登眼前,依稀能從衣服的縫隙中看見光滑細膩的脊背的深躬。
“橘君,請您幫幫我!”
一開口就是這種讓青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是時雖因時間尚早,街上沒什麼行人,但總歸還是有著那麼幾名起早貪黑的擔夫與行腳商人在街麵上往來穿梭。
一個衣著光鮮、麵容姣好的美人,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向一位武士老爺懇請援助……這種熱鬨,不得不看啊!
於是乎,轉眼間就吸引了不下四個人駐足圍觀,而這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實話講,被大月實的這一出給整得一頭霧水的青登,當時有那麼一瞬間想直接把大月實扔在原地不管。
如果是“原橘青登”,那他還有可能對這位曾經的女神有所留戀。
可青登對大月實一點兒感情都沒有。
看見她沒有任何鋪墊地向他求助,青登除了因深感莫名其妙而皺眉之外,沒有任何彆的感觸。
但可能是好奇心使然吧,好奇大月實口中的“幫幫我”是何意,看見大月實一副就差跪在地上的懇切模樣,青登終究是沒有置大月實於不顧。
反正今天很閒,時間也多,就聽聽她想說些什麼吧。
人來人往、人多而雜的街心,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所以青登把大月實領到這座茶屋,開了間不會被外人乾擾的包間。
青登開門見山,大月實也不含糊。
她連口桌上的熱茶都顧不上喝,就彎下身子,以哀求的語調悲聲道:
“橘君,請您一定要救救外子!他、他被‘清水一族’的雅庫紮抓走了!”
大月實的外子——即那位名叫大月常次的年輕富X代。
清水一族、帶走……這個名詞與這個動詞組合在一起所產生的效果,使青登不自覺地微微皺眉。
……
大月實頂著微微發紅的眼眶,哽咽地向青登解釋來龍去脈。
大月實的口才不算好,講得磕磕巴巴的,青登集中精神,努力傾聽,總算是勉強聽出來了個所以然來——
4個月前,大月實和她老公大月常次為了拓展生意版圖,來到江戶跟所有想在江戶展開大貿易的人都很難避開的超級地頭蛇:“清水一族”談合作,試圖與“清水一族”合力經營酒水生意,將近畿之地的上方水兜售至江戶。
然後,青登就在焰火大會的現場偶遇到了結伴來右腕的大月實一行人,並在之後從突然發瘋的清水吾作手中救下他們。
剛來到江戶,就遭遇了那麼嚇人的事情,而給他們帶來如此糟經曆的人,恰好就是他們想與其展開生意合作的對象。
雖然那個清水吾作在“清水一族”裡不掌握任何實權,說得難聽一點,此人隻不過是“清水一族”的主帥:清水榮一養在身邊的狗。他對大月實的性騷擾以及對大月常次等人的毆打,全是他的個人行為,與整個“清水一族”無關,可還是有不少人被這場飛來橫禍嚇破了膽。
大月常次的不少朋友紛紛打起了退堂鼓:不如我們回奈良吧?
分歧就這樣出現了。
部分人想回奈良,而以大月常次為首的另一部分人卻堅持留在江戶。
大月常次雖有著無數人豔羨的“富X代”的光鮮身份,看似生活無憂,可他也有著自己的煩惱。
祖輩、父輩的光輝成績,壓得他喘不過氣。
彆人提起他大月常次,隻會想起他是XXX的孫子、YYY的兒子。
心存野心的大月常次不喜歡這樣。
他渴望儘快做出一番成績,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借此擺脫祖輩、父輩的陰影。
與清水一族的酒水生意,就是一個能一舉證明他能力的大好機會。
所以儘管他是那個被清水吾作打得最慘的人,卻仍依舊抱定了不創下成績就絕不回去的決心。
經過幾番激烈的爭吵,最終——大月常次和那些想回去的人分道揚鑣,
想回去的人就回去。
而大月常次則領著那些與他抱有相同想法的人,繼續留在江戶。
大月實是被嚇破膽的人之一。
被那一夜的變故嚇得三魂掉了兩魂,七魄去掉五魄的大月實,可以說是最想回奈良的人。
可大月常次留在江戶的決心很堅定,身為大月常次妻子的大月實也沒辦法,隻能陪著大月常次繼續留在江戶。
被譽為“上方水”的出產自京畿一帶的酒水,在江戶一直是供不應求的緊俏貨。
大月常次有弄來物美價廉的上方水的穩定貨源,所以當大月常次帶著“合作企劃”找上門來時,“清水一族”表現出一定的興趣。
“清水一族”派出了一位名叫真田順之的小頭目,來全權負責與大月常次等人的接洽。
雙方接洽的過程一直很順利,順利到讓大月實大鬆一口氣,以為這筆生意應該能夠談妥了。
結果……就在半個月前,新的意外突至。
大月常次突然被“清水一族”的人帶走了了。
半個月前的某日清早,一大幫“清水一族”的雅庫紮凶神惡煞地闖進大月實等人居住地旅店,不由分說地押走了大月常次。
雖然大月實當時有哀聲求問“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抓走外子”,可這幫前來抓人的雅庫紮完全無視大月實,隻粗暴地要求大月實滾一邊去,少管閒事。
接下來的時日,為了救大月常次,大月實和大月常次的朋友四處奔走。
在他們的老家,也就是在奈良,他們這幫富家子弟或許還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他們的這一套在藏龍臥虎、水深似海的江戶完全不管用。
“清水一族”這種級彆的雅庫紮集團一直是奉行所與“町民自治組織”極力避免與其產生衝突的對象。
曾經是北番所一員的青登,對此深有體會。
除非是發生了諸如命案這樣的大案件,否則麵對所有與“清水一族”的案件,不論是奉行所還是“町民自治組織”都會采用“拖”字訣,拖到案件無疾而終。
報官無門、求人無路的大月實等人,除了查出大月常次是被一位名叫北原耕之介的高層乾部擄走的之外,再無彆的收獲。
正當眾人絕望之際,大月實猛地回想起來:有這麼個人,在他們快要被清水吾作打死時,及時現身救了他們;那個人的能量大到連清水榮一見了他都要使用最高級彆的敬語並恭順行禮。
那個人……說不定能救大月常次!
以上,就是大月實突然來找青登的全部前因。
“……”
青登搭載餐桌上的右手食指,有節奏地上下敲擊案麵。
“叩叩叩”的聲響為正被靜謐包圍的包間,添上一筆異樣的異樣的緊繃氛圍。
道清了自己來意的大月實,保持著腰身埋低的姿態,麵色焦急地苦心等待青登的回複。
青登的一直不作聲,是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好在這種讓她有窒息之感的寂靜氛圍,並沒有持續太久。
“……大月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丈夫是因為什麼而被哪個北原耕之介派人抓走?”
像“清水一族”這種規矩森嚴、秩序井然的達組織,很少回無端端地亂抓人。
“我不知道……”
大月實不假思索地快聲回答。
“關於這個,我問過‘清水一族’的人很多遍了,可他們就是不告訴我他們就是為了什麼才抓走外子……”
說到這,大月實像是回想起了什麼辛酸往事,剛平靜下來的情緒又起漣漪,語調重新變得哽咽起來。
“……”
青登又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