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臉此舉,可謂是一呼百應。
一時間,群情激憤的儒生們紛紛叫囂起來:
“對!沒錯!跟我們到外麵去!”
“媽的!看我們不好好教訓你!”
“你這畜生!居然敢如此屈辱我等!不給你一個教訓,實在是難解我等的心頭之恨!”
瞬間失控的局麵,引得周遭人逐一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情與反應。
有的頰間浮現驚慌失措的色彩。
有的看熱鬨不嫌事大,眼底閃過興奮與激動的眸光,仿佛恨不得立刻起身鼓掌喝彩,大喊:快!打起來!打起來!
手代小姐姐和茶屋老板,自然屬於前者。
畢竟這裡是他們的店鋪,會不會打壞店裡的東西,這姑且不論,將會對他們店鋪的生意造成極大影響,倒是板上釘釘的。
“那、那個!客官們!”把雙手圍攏在唇邊,扯著嗓子,拚儘渾身解數地大喊,“請你們冷靜一下!請你們冷靜一下!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手代小姐姐為平息暴論,做著自己所能儘到的一切努力。
然她著急的呼聲一經發出,便於瞬息間被儒生們的鬼吒狼嚎淹沒,連點浪花都沒有撲濺出來。
儒生們看都沒看手代小姐姐一眼,他們的眼裡此時隻剩下適才肆意“侮辱”他們的青登。
他們的腦海中,現在隻剩下一個念頭:要報仇!此番被辱之仇若不報,實在有辱武士之名!有辱儒士之身!
望著麵前張牙舞爪、麵目猙獰,似乎想將他生吞活剝了的這群腐儒,青登不禁暗暗感到好笑,心裡想:
——打架與火災乃江戶之花……這句諺語誠不欺我啊!
此句話,乃是江戶時代的著名諺語,意思是打架和火災是江戶最常見的兩樣景色。
江戶是一座火災頻發的城市——這個很好解釋。
江戶的人口密度極高,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庶民,居住在麵積僅有江戶總麵積的2成不到的町人地。
超高的人口密度,所引申而來的就是超高的建築密度。
古日本的建築與家具,又恰好都是用木頭與紙張製成的,因此極易失火。
一失火,常常是數棟房屋,乃至一整個街區、大半座城市被燒為白地。
至於江戶頻發打架事件……這主要分為2種原因。
一方麵是因為受“參覲交代”製度的影響,每年都會有大量從外地的各個藩國而來的異鄉人,大規模地湧入江戶。
這些湧入江戶的異鄉人,在文化、習俗上,普遍與江戶人有著較大的差彆。
像薩摩、鬆前等邊遠地區的藩士,不僅在文化、習俗上與江戶人相差甚遠,甚至連語言也互不相通。
對江戶人而言,薩摩話、鬆前話等各地的方言,與英語、法語等海外諸國的語言,沒有任何的差彆,都是一個詞兒也聽不懂的鳥語。
彼此的文化、生活習俗、生活方式互不相通,那麼理所當然地就容易起衝突。
江戶人與異鄉人在街頭起爭執——此乃江戶屢見不鮮的景兒。
至於另一方麵的原因,就是江戶的本土風氣在作祟。
江戶人出了名的好麵子、貪慕虛榮、要臉不要命。
因為爭風吃醋、妒賢嫉能而鬨起的爭端,在江戶的大街小巷層見迭出。
乃至一丁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為雙方打架互毆的導火索。
在經江戶幕府改造過的扭曲武士道的汙染下,武士群體普遍視所謂的榮譽,乃高於一切之物。
而受朱熹等貴物折騰出來的宋明理學影響過的儒學,又恰好主張“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江戶人+武士+儒生……青登麵前的這群腐儒,都快把buff疊滿了!
這群傻逼在受了他那幾乎跟戳著他們的脊梁骨罵人沒啥差彆的譏諷之後,若還能保持冷靜,沉住氣來,心平氣和地與他展開口頭上的辯論,不訴諸暴力……那青登反倒要感到意外了!
從現狀來看,這幫腐儒的怒火,是真的被徹底點燃了。
儘管他們的心裡很不願意接受,但青登方才對他們的點評,確實是一針見血!
他們就是在嫉妒、害怕。
嫉妒明明不通聖人之學,卻能受到幕府重用、扶搖直上的橘青登、勝麟太郎。
害怕幕府不再重視儒士,自己多年來飽讀的聖賢書,變成沒法再助他們踏上仕途的廢紙。
這份嫉妒,這份恐懼,才是他們敵視青登等成功人士,怨恨幕府“埋沒人才”的最根本原因。
腐儒們被青登的一席話語,給說得破了防……情緒完全崩潰、憤滿得難以自已的破大防。
這股如海一般深的悲憤情感,可不是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能平息得了的。
看出此點的青登,無聲地長出一口氣。
——今日的微服私訪,還真是意外頻出啊……
這個時候,青登忽地聽到背後傳來天章院的聲音。
“盛晴!”
青登轉頭朝後一看,頰上掛著輕淺笑意的天章院,以平靜的眼神與他對視。
“需要我派紗重和八重來幫你嗎?”
青登啞然失笑:
“不需要。你們點上幾杯新茶,還有新的點心,在一旁一邊吃吃喝喝,一邊默默圍觀就好。”
說完,青登把視線轉回正前方,看著雀斑臉的眼睛,說:
“走吧,我們到外麵去。”
青登扶著頭頂的低沿鬥笠,率先地朝茶屋之外大步走去。
就在即將穿過鋪門時,他忽得想起了什麼,轉回身,麵朝手代小姐姐。
“抱歉了,手代小姐,我們待會鬨出的動靜,可能會害貴鋪的生意受到影響。小小補償,不成敬意。”
青登伸手探懷,摸出一枚小判金,擲給手代小姐姐,隨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出了茶屋。
一行人剛出了茶屋,便頓時招引來了大量疑惑的視線。
“怎麼了?怎麼了?那幫人怎麼殺氣騰騰的?”
“不清楚呀……看這架勢,這2波人似乎是準備打架?”
“打架?謔謔!沒想到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有這樣的好戲可看!走走走,我們去湊湊熱鬨!”
“嘶……!喂喂喂,這2波人的數量,是不是差得有點遠啊?”
“嘖!那個戴鬥笠的武士,是準備1個人打14個人嗎?這未免也太勇了吧?他以為他是仁王橘青登嗎?”
僅轉眼的功夫,青登與儒生們的身周便站滿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
再一轉眼,青登等人所在的這條街道,被圍過來看熱鬨的路人們,以及從茶屋裡走出來的德川家茂一行人擠得水泄不通。
“小子!”雀斑臉“曾”的一下,拔刀在手,“報上名來!我等不與無名之輩交手!”
“你們還不夠格讓我報上名號。”
如此說的同時,青登撥開腰間打刀的鞘口,鬆垂手臂,踏穩腳跟,調勻呼吸——就這麼看著被他剛剛的話,給激得更加惱怒的腐儒們。
“好!”臉色漲得通紅的雀斑臉,咬牙切齒,“既如此,便接招吧!”
曾曾曾……
鏗鏘的拔刀聲,響徹這條不大不小的街道。
統統拔出刀來的14名儒生,疏散開來,騰出不會對彼此的動作造成妨礙的足夠空間,並且以扇形的陣容將青登包圍。
儒生們雖都拔出了刀,但卻像是提前約定好的一樣,沒有一人是把刀身正握,都將手裡的刀轉了個圈兒,以刀背對著青登。
可見他們並沒有完全失掉理性,知道打架歸打架,但把人打傷與把人殺死,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假使是前者,每日都被如山一般多的政務壓得喘不過氣,並且多半不願太過得罪幕臣子弟的奉行所官員們,大概率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若是後者……那麻煩可就大了。
儒生們雖不知道青登的真實身份,但根據青登身上的旅人裝束,他們猜測青登應該從哪個藩國或其他的幕府天領而來的旅行者,絕非死了也無所謂的賊寇、浪人。
殺掉有籍在身的正兒八經的武士……犯下此等事端,搞不好會被剝掉武士頭銜,貶為庶民。
對這幫心裡優越感爆棚、狂妄自大的腐儒們而言,這可是難以承受之痛。
因此,儘管心裡已然氣急,但這幫腐儒還是保持住了最基本的克製。
已經拔出刀來、嚴陣以待的腐儒們;仍舊保持著自然站立姿勢的青登——雙方分據街道一端的對峙,使現場的空氣就像被加濕加重了似的。
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使現場的不少人覺得喘不上氣,感到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喂,那人在乾什麼?為什麼還不拔刀?乾嘛一直這樣乾站著?”
“天知道……會不會是被嚇傻了?”
類似的探討聲,出現在周邊的圍觀人群的各處。
也不怪得他們會心生此問,畢竟青登現在的模樣,確實不像是準備與人大戰一場的劍客。
這副昂首挺胸的姿態,更像是一位準備檢閱自己部曲的將軍。
戰鬥在一個極突兀的時機,轟然爆發!
“哇呀啊啊啊啊——!”
14名儒生傾巢而出,氣勢十足地殺奔青登!
其中,以雀斑臉和分彆位處其左右兩側的儒生跑得最快。
雙方的間距——20米不到的距離,被一口氣地拉近。
就在雀斑臉的半隻腳,踏進青登的刀圈的瞬間——
彭!
氣與劍一閃!
雀斑臉倒飛了出去,狠狠撞上某間商鋪的外牆。
臉上仍掛著猙獰表情,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他,直接昏死過去。
刹那間,儒生們還有現場的絕大部分看客,變得表情僵硬。
青登在不知何時,抽出了腰間的打刀。
在拔刀的一瞬間,以神速一擊正中雀斑臉的腰腹,直接把他打飛了出去。
還沒完。
青登的攻勢未歇!
他的右腳向後退了半步,身體和兩手順勢分彆朝左右兩個方向傾斜。
擊飛雀斑臉的刀身折了回來,“唰”地揮向剛剛衝在雀斑臉左右兩側的儒生。
第一刀從右上往左下劈,斬向右手邊的儒生。
有一刀擊中的觸感——挨刀的儒生怪叫一聲,身子登時像是失去骨頭了一樣,癱軟在地。
下一刀,從左下往上豎砍,擊向左手邊的儒生。
這個儒生有點本事,居然跟上了青登劍速。
他活像第一次握刀的門外漢,以極笨拙的動作舉刀格擋——鐺——雖成功防住了青登的攻擊,但整個人都很狼狽,抱著被搪回來的刀,噔噔噔地後退數步才勉強地止住退勢,穩住身體。
自戰鬥開始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過去了7秒鐘都不到的時間。
結果在這麼點的時間內,青登已經讓儒生們裡的其中2人暫時失去了戰鬥力。
這群家夥僅僅隻是愚蠢而已,並未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因此青登手下留情了,他也像儒生們那樣僅以刀背對敵,同時收斂了手腳,把出招時的力道控製在了不會致人殘疾或死亡的程度內。
接下來的一瞬間,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在姑且還能好好站著的眾儒生的眼前。
青登忽地從原地消失了,僅留下一串轉瞬即逝的殘影。
再過一刹,一道慘叫聲驚動了所有人。
眾人紛紛循聲扭頭去看——隻見他們的某位同伴,一臉扭曲表情地飛在空中。
於不知何時出現在此人跟前的青登,保持著出刀的姿勢。
“你、你這混賬!”
“媽的!”
儒生們氣急敗壞地朝青登圍攏過來。
然而未等他們的包圍網成型,青登就已經像霧一樣地飄然遁去。
他沒有飄遠,就這麼繞著儒生們,在儒生們的身周兜兜轉轉。
在躲避儒生們的攻勢的同時,尋找落單者,尋找反擊的時機。
此時,青登訝異地發現:這群儒生並非全是隻知讀聖賢書的廢柴,還是有那麼一部分人有著極不錯的身手,一看便知是練過武藝的。
“喝啊啊啊!你這畜牲!”
一個膚色很黝黑的黑老,很會挑時機地截住青登的前路,舞刀朝青登的胸口劈來。
與此同時,一員滿臉胡子的胡茬臉,配合著黑老從斜刺裡殺出,橫掃刀身,直擊青登的側腹。
青登從容的目光掃過一圈,“鷹眼+1”的目力與“神速+4”的超快反應,以及日積月累培養出來的戰鬥經驗,讓青登在瞬息間就計算好了2柄刀中的哪一柄會最先落到自己的身上,並思考好該如何應對。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青登猛地沉低身體的重心,把刀從下往上劈,精準地在半空中封住胡茬臉的刀。
青登的斬擊裡,藏有熟練的技法與沛莫能禦的巨力。
感覺手裡的刀要被卷走的胡茬臉,直覺得雙掌發麻,痛哼一聲後,身子頓在了原地。
抓住這一瞬間,青登借著刀身相撞的反作用力,順勢把手裡的刀撥向正麵,迎向麵前的黑老。
鐺!
兩把刀絞在一起,因為雙方用的都是厚實的刀背,所以並沒有火花迸濺而出。
青登和黑老隔著相撞的刀,瞪視著彼此,然後在幾乎同一時間一起力沉腰間,互相角力。
向著彼此壓去的力量,傳遞到護手正架在一起的雙刀。
下個瞬間,這場對峙因其中一方的慘敗而終結。
“呃——!”
被連人帶刀地彈飛的黑老,身子以極誇張的幅度後仰,給人一種他隨時都會飛出去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