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歎息之後的,是無悲無喜的呢喃:
“跟佐那子、阿舞和總司一起組建一個大家庭,過上其樂融融的幸福生活……這份願望果然是沒那麼容易實現啊……”
餘音盤旋在小巷的上空,直至一陣北風刮來,才飄飄忽忽地消融在空氣中。
……
……
身份不明的刺殺者用炸彈襲擊橘青登……此則消息,如晴天霹靂般傳遍整個江戶。
青登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僅受了點小傷,這讓尊仰仁王的人紛紛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起刺殺事件所引發的街頭暴動——23人死亡,35人受傷——卻是令聞者無不心頭一寒。
本因新年將至而一片祥和的江戶,瞬間布滿緊張的氣氛。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認定此起事件乃厭惡幕府的尊王攘夷誌士所為。
這幫可惡的家夥竟囂張如斯!連仁王都敢刺殺!而且刺殺的手段還升級了,居然在人來人往的繁盛街道裡投擲炸藥!
對此,江戶民眾既恨得牙癢癢,又心有餘悸。
就在江戶民眾的思緒仍停留在這起“仁王遇刺”事件的餘韻中的時候,另一則大新聞從天而下:
德川家茂決定采納島津久光當初帶兵入江戶時所提交的倡議:前往京都與朝廷一起討論攘夷及公武合體的相關事宜!
征夷大將軍要去京都了……這可是自三代將軍家光以來的頭一遭!
接連而至的大事件,令人眼花繚亂。
一時之間,江戶上下,惶惶不安……
……
……
文久二年(1862),12月29日——
江戶,江戶城,楓之間——
青登和德川家茂相對而作,下著圍棋。
青登執黑,德川家茂執白。
除了他們以外,楓之間內再無旁人。
楓之間乃征夷大將軍用來下圍棋與將棋的房間,因此房間整體的布置非常雅致。
香爐、掛畫、盆栽……一應俱全。
青登雖懂圍棋,但水平不高。
很湊巧的是,德川家茂的棋藝也同樣乏善可陳。
兩個臭棋簍子在棋盤上交替進行著能治好圍棋好手的低血壓的腦癱操作。
不過,青的心思也沒有放在下棋上。
從表麵上來看,楓之間的職能非常單一,僅僅隻是一座平平無奇的休息室。
但是,因“能跟對弈者獨處”的特性,這座房間也往往會變成“將軍跟他人商談重大事件”的密室。
並不喜歡下棋的德川家茂,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邀他來下棋……青登哪怕是用屁股來想,都知道對方肯定是借下棋之名,來同他商討一些重大要事。
於是,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將棋子擱到棋盤上,一邊靜心等待著德川家茂開口。
哢噠,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兩人都不說話。
“哢噠哢噠”的落子的清脆響聲支配了室內。
便在這一片安寧之中,德川家茂——這位放到前世也隻不過是剛上高中的年紀的少年,總算是產出了自棋局開始以來的第一句話:
“橘君,你的傷還好嗎?”
“僅僅隻是一點燒傷,不過爾爾。塗一點藥膏、休息一陣時日就能痊愈。”
說著,青登展示了一下他那裹滿麻布的雙臂。
在得知青登遇刺後,平日裡跟青登相熟的一眾親友,幾近將試衛館的門檻踏爛。
在親眼確認青登無恙後,他們才總算是放下心來。
是時,感情充沛的木下舞和艾洛蒂擔憂得泫然欲泣。
就連一連穩重的佐那子,也難得地露出驚慌的一麵。
德川家茂輕輕點頭。
“如此便好。這般一來,我也能安下心了。”
說著,他手中的動作不停,一邊繼續下棋,一邊把話接了下去:
“說實話,法誅黨近期以來的蟄伏,給了我一種錯覺——這群不可理喻的瘋子在短時間之內都不會再向我們發難了。”
“然而,從現狀來看……是我太天真、太一廂情願了。”
說到這,德川家茂露出一臉仿佛被逗笑了的表情——不過他所露出的笑是苦笑。
“嗬……也不知是詛咒還是怎麼回事。”
“壞消息不來便罷,一來就是一起來。”
“橘君,就在昨日,我們部署在京畿的探子截獲到了新的情報——法誅黨疑似與長州藩相勾結。”
青登聞言,頓時挑了下眉,然後冷笑幾聲,半開玩笑地打趣道:
“法誅黨和長州藩……兩群瘋子湊到了一起,這是什麼夢幻組合?”
自打完全改變了政治方針,從“公武合體派”轉型成堅定的“尊王攘夷派”,並大量重用激進的攘夷論者後,長州藩的態度愈發激進。
換言之,而今的長州藩基本已成大號的精神病院,裡麵關有一大群幻想著“武士刀呀真牛逼,海中砍翻火輪船”、“執此天罡劍,微笑麵對洋槍隊,西夷是大便”的瘋子。
不過,玩笑歸玩笑,倘若此則情報是真,那麼事態之嚴峻,可沒法讓青登笑出來。
長州藩是三百諸侯裡最強的藩國之一。
儘管長州藩的領內總石高隻有37萬石,但因為控製了日本海和瀨戶內海的要衝:下關海峽,可憑借貿易和運輸的獨占來積累巨額財富,所以長州藩的實際收入超過了百萬石。
一個是富甲一方的老牌強國。
一個底蘊深厚、行事不擇手段的隱秘結社……
二者的聯手……怎麼想都不是一件能令人樂觀起來的事情。
正當青登暗自思忖時,德川家茂的話音不斷:
“橘君,同樣是在昨日,有位莊內藩出身的浪人,名叫清河八郎,他向幕府上書,言稱‘為了防備將軍入京後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應該從江戶公開征募浪人組成一支以將軍護衛為目的的隊伍一同上京’。”
“清河八郎?”
青登蹙起眉頭。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
“你會這麼覺得,倒也正常。畢竟此人也算是一個名人。”
德川家茂停了一停,組織了一會兒措辭後,緩緩道:
“文久元年(1861)春,清河八郎創建了一個名為‘虎尾會’,亦名為‘英雄會’的結社,以‘尊王攘夷’為指導理念,準備起事反對幕府。”
“同年秋天,他的倒幕計劃被我們的探子查知,他本人被迫潛逃。”
“之後,他又在京都策劃動亂,然後再次遭遇失敗,再度潛逃。”
青登聽到這,麵露了然之色。
“哦哦……原來是他啊,難怪我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怎麼?一個此前一直在為倒幕而奔走的家夥,為何突然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還為幕府建言獻策?”
“因為他所提出的議案,得到了一橋慶喜、鬆平春嶽、老中們以及……我的一致認可。”
“隨著國家時局的愈發不穩,越來越多的或是胸懷大誌、或是隻想混口飯吃的無主浪人湧入江戶。”
“直線攀升的浪人數量,已給江戶的治安造成極大的壓力。”
青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他最近頻繁地收到南北町奉行就浪人問題的訴苦、抱怨。
“早在很久之前,就有閣僚向我建言道:再派一員能人坐鎮京畿,進一步增強幕府在京畿的影響力。”
“實際上,我一直覺得這份提議很不錯。”
“目前的京畿局勢,完全是靠鬆平容保及其麾下的會津藩軍隊來維持。”
“既要跟長州藩對峙,又要暗中提防薩摩藩……鬆平容保的壓力已經很大。”
“而今,法誅黨再度活躍。”
“如若繼續僅憑鬆平容保一人來守衛京畿,恐難以為繼。”
“所以我認為——是時候啟動這份塵封已久的議案,派出新的部隊上洛!支援鬆平容保!”
上洛——即前往都城之意。日語中的上洛,主要是謂前往京都,而京都的彆稱就是洛陽(rakuyo,故謂“上洛”。
“直參子弟百無一用。”
“二百多年的和平時光,早就將直參子弟的身心腐蝕乾淨,甚至有些人已經連武士刀都不會拔了。”
“與其動員這些廢物,不如動員江戶市內的浪人。”
“最起碼浪人們還願意為錢辦事。”
“因此,我決定采納清河八郎的提議——將江戶的浪人及有識之士們募集起來,組成一支新的戰鬥部隊,將他們派至目前動亂不已、同樣雲集了大量浪人的京都擔任警戒。”
“這樣一來,不僅能夠緩解鬆平容保的壓力,還能有效減少江戶市內的浪人數量,一石二鳥。”
“鬆平主稅介向我進言:清河八郎乃浪人們的領袖,要想募集到足夠數量的浪人,必須得依靠此人。”
“所以在權衡利弊之下,我認為不妨利用此人,故赦免了他的罪行,允許他協助幕府征召浪人。”
“當然,我是絕對不信任他的。”
“我不可能將募集而來的浪人部隊交給這種此前不停鬨事的反賊。”
“我隻會讓懂軍事、並且我所信任的心腹來指揮這支新的戰鬥部隊。”
說到這,德川家茂停下摩挲棋子的手指。
“鋪墊了這麼多……我也是時候該‘圖窮匕見’了。”
德川家茂揚起視線,目光筆直地注視青登。
“橘君,我需要你成為——京畿鎮撫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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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登的新征程要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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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撫——這個詞彙在江戶時代的日本並不是什麼陌生的詞彙。在幕末,曾短暫地出現過一支以新選組為主體、名為“甲陽鎮撫隊”的戰鬥部隊……然後被打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