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冗長的家門介紹。
沒有花裡胡哨的頭銜。
隻有一個簡煉的、他實至名歸的封號——劍聖!
頃刻之間,射擊場內外寂然無聲。
人聲、風聲,全都停了下來。
望著擺出戰鬥架勢的男穀精一郎,漥田清音的麵龐上現出懷念之色。
大石進、榊原鍵吉、伊庭秀明等老人神情凜然。
以今井信郎為首的年輕一輩們,無不睜大雙眼,緊盯男穀精一郎的全身上下,全神貫注,目不轉睛。
自打上了年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後,男穀精一郎就很少再在人前顯露拳腳。
“‘劍聖’出陣”之光景……已然是可遇不可求!
迎著對方投來的刀鋒般的視線,青登攥緊手中的竹劍,輕聲問道:
“男穀大人,不需要更換場地嗎?”
男穀精一郎莞爾:
“不需要。必須得站在光滑平整的道場地板上,才能發揮出實力的人,可稱不上是劍士啊!”
“……”
青登沒有作聲,隻回以平靜的微笑。
下一息,他猛地岔開雙腳,劍尖揚起,中段起勢。
“京畿鎮……”
他本想喊出自己的身份職階,可在話臨出口之際,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停了下來。
片刻後,他換上昂揚的口吻,改口道:
“仁王”
“橘青登”
“參上!”
就在青登報上家門的同一時間,男穀精一郎收回平舉的竹劍,沉低腰身,采青眼構式。
同樣的目光如矩。
同樣的嚴陣以待!
淡白色的太陽高掛在講武所上方。
隨風飄蕩的柔雲時不時地遮蔽冬日,投下暗沉的陰影。
“……”
“……”
不同於青登先前所經曆的任何一戰。
沒有跟齋藤彌九郎交戰時的洶湧澎湃。
沒有跟千葉定吉交戰時的氣貫長虹。
沒有跟大石進交戰時的排山倒海。
今次之戰……始於落針可聞的靜謐。
“……”
“……”
青登也好,男穀精一郎也罷,雙方都是絲毫未動,就這麼保持間合、瞪視彼此。
天際的雲朵慢慢聚攏,又緩緩散去。
一隻孤鳥瀟灑地從二人頭頂上飛過。
那“撲棱棱”的振翅聲,在這片空間裡顯得無比響亮。
在不諳武道的普通人眼裡,肯定會覺得這幕光景非常奇怪吧——明明都已擺好架勢,雙方都已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青登和男穀精一郎為何還僵立著不動?為何還不快點開打?
倘若在旁觀戰的漥田清音、大石進等人在聽見這則疑問後,一定會置之一笑吧:你在說什麼呢?看呐,戰鬥不是已經打響了嗎!
……
……
青登任由微風吹亂鬢發。
他眯起眼睛,緊盯男穀精一郎的全身上下。
說時遲那時快,他猛地踏步向前,如飛燕一般徑直砍向男穀精一郎的肩膀。
腳步移動飛速,氣勢沸騰!
僅轉眼間,他的身影就到了對方眼前。
然而……未等青登的竹劍斬落,男穀精一郎就冷不丁的撐開雙臂,其劍鋒搶先一步地命中青登的身軀,將他重重地砍飛了出去……
……
……
青登的瞳孔驟然一縮。
“這招也不行嗎……”
以隻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這般說道後,青登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然後吐出半透明的濁霧。
乍一看,在架好竹劍、擺出中段架勢後,青登就跟石化了似的,一直屹立不動。可實質上,他已在腦海中反複挑戰男穀精一郎。
躍身跳斬、滑步直刺、力劈華山、平青眼三段突……
從普通的橫劈豎砍,再到壓箱底的絕招……青登嘗試了他所能想到的每一種攻勢。
他絕沒有大意輕敵。
青登從來不是那種會小看對手的人,更何況他現在所直麵的對手,還是威名赫赫的劍聖?
可是……儘管他已全力以赴,但十多個回合下來,他在腦海裡所模擬出來的下場都是一樣的:被男穀精一郎狠狠地砍飛……
青登當然不可能擁有預知未來的本領。
他之所以敢斷定自己若是上前進攻,絕對會敗得很慘,全是因為男穀精一郎的身上散發著“絕對不能靠近他”的危險氣息!
從其眸中迸射的犀利目光,有如盛夏正午的太陽,讓人感到皮膚發麻、生疼。
自其身上散發而出的那股洶湧能量,並非“勢”,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淩人之氣,充滿了雷霆般的勇猛氣息!
與此同時,他的身影又給人一種如煙似幻、難以捉摸的感覺。
時而像清晨的霧氣一樣迷蒙蒙的,時聚時散;時而像空中的雲團一樣輕飄飄的,時卷時舒。
千變萬化,一如自由的風。
論戰績,斬人無數的青登絕對當得起“身經百戰”的稱號。
然而,即使是久經沙場的青登,也還是頭一次碰見這種“既如雷,又像風”的對手!
青登攥緊掌中的竹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能做之事,唯有繃緊神經、擺好架勢、死死地堅守陣地。
另一方麵,無從進攻的人,並不隻有青登。
……
……
“……”
男穀精一郎抿緊嘴唇,雙目瞪如銅鈴。
刹那間,他挺身向前,老邁的身軀像泰山壓頂一樣撲向青登。
青登踏穩腳跟,主動應招。
啪——的一聲,男穀精一郎的斬擊被彈開。
下一刹,青登持劍上前,從男穀精一郎的左腋下穿身而過,在錯身的瞬間,前者的竹劍命中後者的腰腹,僅一擊就將他擊飛至數米以外……
……
……
男穀精一郎眨了眨眼,嘴角泛起無奈的笑意。
——手腳變得比我預想中的還要遲鈍呢。
老人也在腦海中展開著“看不見的戰鬥”。
其腦海裡所呈現出來的景象,較之青登的模擬結果,可謂是異途同歸——隻要出手,就會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男穀精一郎的周身纏繞著“切勿靠近”的氣場……青登亦然!
隻見青登不動如山,整個人蓄勢待發,像極了稍一觸碰就會沸騰起來的岩漿。
如果說,男穀精一郎的身姿是“風與雷的結合”,既能動於九天之上,又能藏於無形之中。
那麼,青登的身姿就是極致的烈焰!焚燒、吞噬掉靠近他的一切事物!
倘若是年輕時男穀精一郎,自然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威懾就裹足不前。
回首過往,在他65年的人生中,他所遭遇過的比青登還要厲害、難纏的對手,不知凡幾。
然而,過去的事跡再怎麼榮耀、輝煌,也始終是陳舊的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