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好嗎~~這樣不好嗎~~這樣不好嗎~~”
來來去去都隻有同一句話的歌詞。
根本就沒有節拍、韻律可言的舞蹈動作。
怎麼看怎麼詭異。
除此之外,他們中的不少人還畫著鬼模鬼樣的妝容。
將唇脂塗滿整個下巴,卻唯獨不塗嘴唇者有之
【注·唇脂:可以理解為江戶時代的口紅】
隻給半邊臉化上藝妓般的厚妝,另外半邊臉保持素顏狀態者亦有之。
更有甚者,將自己的整張臉畫得花花綠綠的,馬戲團的小醜見了都要自愧不如。
不僅僅是妝容,他們的著裝也很奇怪。
男穿女裝、女穿男裝、隻穿半邊的袖子、裸露上身、隻穿兜襠布……這樣的穿扮,縱使是放到歌舞伎的舞台上都顯得太過浮誇了。
不管是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都像是精神病院的圍牆塌了、裡頭的病人逃了出來。
這夥奇形怪狀的“精神病人”就這麼排成一條長龍——約莫百八十號人——一邊跳舞,一邊前進,從青登等人的眼皮底子下穿行而過。
跳得渾然忘我,狀甚狂亂。
他們那唯一的一句歌詞:“這樣不好嗎~~”,響遍宿場內外。
越來越多的新選組將士因注意到戶外的古怪動靜而從窗後探出身來,朝底下的奇葩舞隊投去好奇、疑惑的視線。
山南敬助眨了眨眼:
“這是……傾奇者們的大遊行嗎?”
土方歲三撇了撇嘴:
“這都什麼年頭了?京畿還有傾奇者?”
近藤勇接話道:
“這會不會是在搞什麼慶典呢?”
土方歲三嗤笑一聲:
“向來眼高於頂、自認高雅的京畿人所舉行的慶典,竟然就是穿著奇裝異服、畫著連妖鬼都相形見拙的妝容、跳著怪誕的舞蹈嗎?”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舞蹈遊行”,青登也甚感好奇。
為了解除困惑,他喚來問屋場的工作人員。
聞訊趕來的是大津宿的問屋——一個年逾花甲的老頭。
【注·問屋:問屋場的總負責人】
“問屋先生,這副光景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你們京畿人所特有的慶典活動嗎?挺彆致的呀……”
說著,青登倚著窗框,朝窗外的還未走遠的“舞者”們努了努嘴。
他的問話聲剛落,問屋便立即麵露苦澀的表情,“唉”地長歎了一口氣:
“哎呀,諸位大人,你們有所不知呐!這才不是咱們的慶典!誰家的慶典會搞成這副德性啊?”
在聽見問屋那標準至極的京言葉時,青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身子抖了三抖——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消解掉和宮的貼身侍女們所帶給他的心理陰影。
每當聽見京言葉,和宮身邊的那幾個八婆的臭臉就會在其腦海中浮現。
問屋在又長歎了一口氣後,幽幽地解釋道:
“雖然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但是我敢肯定:這出鬨劇是先從咱東海道開始的。”
“男女老幼不問身份年齡,一邊唱著‘這樣不好嗎’,一邊手舞足蹈地走在街上。”
“若隻是跳舞唱歌的話,那也就罷了。”
“可他們經常強闖地主富商家中強索酒食,擾亂公眾秩序。”
“我聽說前陣子就有一富戶的家被這幫家夥給洗劫了。”
“可怕得很呐……”
“我聽說這歌舞是用來宣泄對幕府統治的不滿的。”
“京畿人普遍很討厭開放國門、允許西夷來訪的幕府,但是又沒法光明正大地表達意見,於是就隻能以這樣的方式來……唔!”
話說到這時,問屋才總算是反應過來並抬手緊捂住嘴巴。
一時之間,尷尬的空氣彌漫房間。
在作為幕軍序列之一的新選組的一眾長官麵前指責幕府……這樣的行為,可謂是“作死”一詞的最佳詮釋。
土方歲三等人忍不住地朝問屋投去意味深長的視線。
青登笑了笑,解圍道:
“問屋先生,毋需緊張,感謝你的解釋,辛苦伱了,你先下去吧。”
“是、是!小的先告退了!”
問屋俯下腰、低下頭,以三指支地,畢恭畢敬地向青登等人行了一禮,然後逃也似的離開房間。
待問屋離去後,青登側過腦袋,重新注視窗外的舞隊。
這個時候,那光怪陸離的歌舞長龍僅剩一小截尾巴還露在青登的視界內。
“這樣不好嗎~~”的單調歌聲逐漸遠去。
舉目望去,映入青登眼簾的僅剩漸行漸遠的背影。
土方歲三抱著雙臂,站到青登的身旁。
“以荒誕的歌舞來宣泄對幕府統治的不滿嗎……橘,京畿這邊的狀況,比我們預想中的還要糟糕呢。”
山南敬助接過話頭:
“民心不在我們這兒啊……”
青登平靜一笑:
“這都是我們一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不是嗎?”
興許是地域性格使然吧,以“王土領民”自居、心理優越感爆棚的京畿士民,普遍持有相當保守的政治思想。
不論是朝廷的公卿,還是一般的老百姓,都視西洋人為肮臟的豬狗。
因此,他們自然很討厭向西方諸國卑躬屈膝,容許西夷踏上國土的幕府。
“對於京畿的民心向背,我早有心理準備。”
說到這,青登一轉話鋒,眼神和語氣都變得淩厲了起來。
“我比較在意的是:這歌舞以及因這歌舞而衍生出來的暴亂,究竟是民眾自發的,還是有幕後勢力在暗中推動……”
在青登始終沒有忘記——京畿乃是法誅黨的大本營、活動中心。
土方歲三等人麵麵相覷,他們都在彼此的臉上發現肅穆的神情。
少頃,青登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轉身坐回到房間的正中央。
“好了,來談回正事吧。”
眾人重新圍坐成一個圈兒。
“明日時,我們將正式進駐京都。”
“我們的軍容、軍紀須多加注意,向所有將士重申一遍‘新選組法度’裡的第四條規令,絕不可騷擾京都的老百姓們。”
“此外,切勿不可被京都的花花世界給迷亂了神智。”
“直到安定下來為止,像島原這樣的風月場所,都不可擅自靠近。”
說罷,青登有意地掃了眼土方歲三。
土方歲三的嘴角微微抽動。
“……知道了,截止到安定下來為止,我都會拚命強忍的。”
江戶的吉原、京都的島原、大阪的新町——江戶時代的三大花街。
其中,就數島原的曆史最為悠久,它是日本最早的具有一定規模的妓院區。
就跟吉原一樣,島原是京都唯一的官許妓院區。
雖然人們總是島原島原地叫著,但它的真名根本就不是島原。
它的正式名稱叫做“西新屋敷”,因區域形狀與島原城相近,且搬遷後的混亂狀態類似“島原之亂”,故俗稱“島原”。
【注·島原之亂:九州島原半島和天草島農民與天主教徒反對幕藩封建壓迫和宗教迫害的大起義,又稱“天草起義”。爆發於寬永十四年(1637),次年失敗。】
雖然土方歲三給予了口頭上的保證,但青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他投去狐疑的視線。
說起京都,就不得不談及京都的女人。
京都有著跟江戶截然不同的文化氛圍。
舉個形象的例子……
江戶就像一個暴發戶,而京都是一個家世顯赫的千金大小姐。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京都乃曆史悠久的千年古都,反觀江戶……它在德川家康移封關東之前,就一貧窮的鄉村。
暴發戶再怎麼用心裝扮,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輕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