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女人呀,最愛美了。”
登勢娓娓道來。
“京都的女人們寧可餓著肚子,也要給自己買來最漂亮的吳服、最精致的首飾和最豔麗的化妝品。”
“曆經千年積累下來的燦爛榮光,孕育出了‘喜浮華’的風土人情。”
“那些高級布匹永遠是供不應求。”
“像那西陣織,其價錢都貴到天上去了,卻仍有大量女子上趕著去買。”
西陣織——最具代表性的京都傳統織物,品種多,產量卻少。
公元5世紀,京都紡織業便已起步。
1467年的“應仁之亂”爆發後,京都的紡織工匠紛紛遷徙,後戰亂平息,工匠們返回京都,在西陣聚居,重新發展紡織業,此地出產的織物便稱“西陣織”。
室町時代末期(1336—1573),引進了中國明朝的紡織技術,生產出高品質的綢緞,西陣織一躍成為RB絲織物的代表。
當德川家康削平天下,太平之世來臨時,西陣織迎來全盛時期,除高檔綢緞,還大量生產白絹、縐娟等織物。
“咱的店靠近港口,所以我最清楚了,每天都有大量船隻裝載著滿滿當當的高級布匹,排列成難見首尾的長隊,沿澱川南下,賣去大阪。”
登勢一邊說,一邊側過腦袋,朝不遠處的窗戶努了努下巴。
沿著窗戶向外看去,能夠清楚地望見澱川。
寺田屋坐落在伏見港附近,毗鄰澱川,是地理位置絕好的店鋪。
澱川源出RB最大淡水湖琵琶湖,流向西南,注入大阪灣,連接京都盆地與大阪平原,乃京畿地帶的黃金水道,京、阪的經濟大動脈。
“一匹西陣出產的高級綢緞,隨隨便便就能賣出幾十兩金、上百兩金。”
“雖然比不上布匹、衣服,但是首飾品和化妝品也很賺錢。”
“就拿唇脂來舉例……”
【注·唇脂:古代的口紅】
說到這,登勢比了比左手的大拇指。
“一盒拇指般大的高級唇脂,動輒好幾兩金。”
“十幾兩金一盒的唇脂也並不少見。”
“我甚至見過100兩金一盒的唇脂。”
“100兩金……嗬,這都足以買來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了。”
“用可買大寶刀的錢來買一盒隻能拿去擦嘴唇的化妝品……說實話,連我都覺得很荒謬——然而,確實是有相當多的女人這麼乾。”
“有這閒錢,乾什麼不好?”
“不過,我也沒有立場說出這種話便是了。”
登勢苦笑一聲。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啊。”
“即使是像我這樣的半老徐娘,也會為了買好看的新衣裳,而忍不住地將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錢花個乾乾淨淨。”
“所以呀,女人的錢真是太好賺了。”
“隻要能夠穩定產出華服、首飾等受女人歡迎的商品,那就跟造了一鼎可以隨便熔錢的爐子似的!”
說到這,登勢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嗓子。同時也趁著這個空檔兒,構思接下來的措辭。
“除了與女人相關的商品之外,最大賣的商品……大概也就是鹽巴、鋼鐵、糧食和酒水了吧。”
“誰離得開吃喝呢?”
“但這些都跟咱們這些老百姓沒關係了。”
“隻有特權商人才可經營鹽巴、鋼鐵和糧食。”
“至於酒水則被各大豪商瓜分乾淨。”
“說根道底,那些能賺大錢的商品,衣服和化妝品也好,食物和酒水也罷,全都被那些有權有勢的巨商給獨占了,哪輪得著咱們呢?”
登勢“唉”地歎了口氣,然後換上半開玩笑的語氣。
“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們呀,也就隻能賣賣力氣、擱下臉皮,乾些或臟、或累、或者既臟又累的營生了。”
青登聽得很認真,表情莊重,甚至連眼睛都沒眨幾下。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最賣錢的商品了。婦家之言,微不足道,還請見諒。”
青登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登勢小姐,感謝你的講說,你幫我大忙了!”
像船宿這樣的人流變化大的地區,是天然的“情報中心”、“信息中轉站”。
因此,身為船宿老板的登勢的意見,有著極高的參考價值。
他之所以同意留下來喝杯茶,便是為了向登勢打聽一下京畿目前的市場行情。
青登暗自沉吟,作思考狀。
這時,他倏地感到指尖一暖——原來是逐漸高升的太陽,已將和煦、溫暖的陽光打入廳室。
他從懷裡掏出懷表,瞅了一眼時間。
“登勢小姐,抱歉了,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說罷,他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儘。
“嗯?閣下,你們這就要走了嗎?”
“嗯,我們的時間很緊,沒法在此久留了。”
青登的今日計劃,是用半天的時間巡視伏見,然後趕在天黑之前折返新選組駐所。
既然“從登勢的身上收集情報”的目的已然達成,那便沒有再繼續待在此地的必要了。
眼見青登的去意已決,登勢也不強留。
她按著和服的下擺,嫋嫋婷婷地站起身來。
“那麼,便請允許我送二位到玄關吧!”
就如來時那般,登勢走在前頭,領著青登和木下舞,沿著原路朝一樓的玄關走去。
便在玄關的影子漸漸映入青登眼簾的這個時候……冷不丁的,其前頭的登勢忽然開口道:
“……閣下,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船宿老板、一個普通的女人。”
青登挑了下眉。
雖然不知對方想說什麼,但他還是耐心地聽了下去。
“而今的京都,已成各大勢力爭相角逐的戰場。”
“愈演愈烈的動蕩,甚至讓伏見和大阪也受到了牽連。”
“說實話,我不懂什麼‘公武合體’,更不懂什麼‘尊王攘夷’。”
“對於我……不,對於所有的老百姓來說,朝廷當家也好,幕府主政也罷,都沒有所謂。”
“我們隻有一個渺小的願望:天下太平,吃飽穿暖。”
說到這,她猛地停住腳步並轉過身來。
表情肅穆,兩眼筆直地注視青登,二人四目相對。
“閣下,我這麼說也許稍顯誇張,可我確實感受得到——您和那些滿腦腸肥、終日隻知吃喝玩樂的貪官汙吏不同,您是稀世少見的好官。”
“所以……請容我這個老婦借著今日的機會,在此懇求您——請務必讓天下重返太平之世吧!”
說罷,登勢將雙手交疊在身前,彎下腰來,鄭重至極地向青登行了一記躬身禮。
從青登的視角望過去,雪白的後脖頸一覽無餘,光滑的脊背若隱若現。
然而,如此香豔的光景,卻未在青登的心間觸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因為……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對方適才的熱切懇求上。
隻見他抿著嘴唇,眸光閃動,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其麵龐上遊走。
“……登勢小姐,雖然還不能給你確切的保證……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橘青登要走的路,早在許久之前便決定好了。”
說到這,他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氣。
“我……永遠與受壓迫的窮苦百姓們站在一起!”
登勢聽罷,緩緩地直起腰來。
她先是朝青登投去詫異的視線,然後露出平靜的微笑。。
“有您的這句話,我就安心了。”
她一邊說,一邊再度彎腰,又向青登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