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從前線逃回來的幸存者,不出意外地將恐慌帶了回來。
事實上,就算他們不逃回來,恐慌情緒也開始在長州軍中飛速蔓延。
方才發生的一邊倒的恐怖攻勢,全都被長州軍的將士們看在眼裡。
眼見己方的遠程部隊被輕鬆殲滅,眼見敵方的遠程部隊正徐徐而來,名為“驚惶”的難以名狀的怪物開始飛速膨脹。
“喂,情況是不是有些糟糕?”
“新選組過來了!”
“這、這要怎麼打?”
……
不安、騷動、紛擾……就連來島又兵衛深深倚重的遊擊隊,也不複先前的沉穩。
士卒如此,本陣的將領們也沒好到哪兒去。
抬眼望去,長州軍的本陣好不光鮮亮麗。
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舉藩東征”,豈能不好好準備?
因此,一個個的全都穿上祖傳的鎧甲,披著華麗的陣羽織。
此時此刻,這些穿扮得像模像樣的將領——包括來島又兵衛在內——無不是瞠目結舌,神色張皇,毫無為將者應有的沉穩鎮定。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親曆過去年的下關戰爭,所以絕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土老帽。
隻不過,他們雖親眼見識西方列強的大炮、戰艦的厲害,但對火槍就一無所知了,更不知道什麼是“線列戰術”。
事實上,當今日本就沒幾人意識到除海戰之外,陸戰的形式也跟著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自“黑船事件”以降,西方列強從未派遣陸軍登陸日本,都是靠海軍來製勝。
黑船事件是如此,下關戰爭是如此,薩英戰爭是如此。
因為日本是狹長的島國,江戶、大阪等重要城市都建立在靠海的位置,所以光憑海軍就足以耀武揚威了。
這便是當今日本人對火槍缺乏正確認知的重要原因。
此外,這同時也是尊攘派時至如今仍對所謂的“攘夷戰爭”充滿信心的主要緣故——西夷隻是海戰厲害!一旦上了陸地,看我們怎麼教訓這群夷狄!
為了破解當前困局,也為了平複心中的不安,本陣的這些將領紛紛扭頭看向來島又兵衛。
“來島大人!請下令!”
“來島先生!我們現在應如何是好?”
“來島大人,我們……還是撤吧?”
來島又兵衛死死盯著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六、八番隊,腦袋飛速運轉,苦苦思索破敵之策。
然而……在遠程部隊已全滅的當下,遑論他如何絞儘腦汁,也依然感覺腦袋空空!
無計可施!
新選組火槍隊的組織度,遠遠超過來島又兵衛的預想,甚至可說是達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這麼一支能夠頂著彈幕箭雨安然前進的火槍隊,如何能擋?
派步兵去硬頂?
派騎兵去騷擾?
隻怕是未等靠近,就被打成篩子了!
儘管來島又兵衛很不情願,但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選項,隻有2個——
其一,揮師撤退,逃離此地。
其二,發動總攻!頂著巨大傷亡發動決死突擊,死中求活!
或許這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吧。
就在這時,伴隨著“嗚嗚嗚”的刺耳呼嘯,有一黑點落在長州軍陣中——是炮彈!
未等來島又兵衛反應過來,熾熱的火焰與刺眼的閃光就一並襲來!
爆炸的強烈餘波掀翻了本陣的一眾將領。
來島又兵衛也飛了出去,直挺挺地撞上旁邊的軍旗。
“唔……!”
耳朵痛得厲害,耳眼深處反複產出“滋滋滋”的嘈雜聲音,仿佛置身深水之中,身周的聲音變得格外模糊。
掙紮著爬起身後,他連忙循著爆炸的動靜看去——眼中所見之景,使他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雖然大炮的命中率不算理想,但隻要持續發炮,總會有一兩發炮彈正中目標。
方才那顆炮彈就不偏不倚地正中長州軍陣,砸進人群裡。
傷亡狀況……可想而知。
放眼看去,一片血肉淋漓!到處是斷肢殘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我受夠了!我隻不過是種地的農人!為什麼要大老遠地跑到京都來打仗!”
……
實質上,這發炮彈並未造成巨大的死傷,頂多炸死十來人、炸傷百來人。
不過,它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壓倒性的戰力差、血腥至極的光景……長州軍的士氣和秩序終於徹底崩潰了!
先是那些被強征入伍的浪人、農兵紛紛轉身逃跑。
再接著,那些以客軍身份前來助戰的獨立部隊也開始出現明顯動搖。
眼見軍隊開始崩潰,各級將領自然是拚命彈壓:
“不許跑!都給我回來!”
“該死的!你們還算是長州男兒嗎?!”
“媽的!你們這些該死的武士平日裡總瞧不起我們這些農民!從不把我們當人看,現在又開始說‘我們是長州男兒’了?!”
“尋常時候變著法子從我們農民身上榨錢,現在打仗了,又讓我們上戰場送死!你們還是人嗎?!”
“說到底,上戰場打仗不是你們這些武士該做的事情嗎?”
“讓那些想死的人都去送死吧!我要回家!”
“好哇!你們這幫沒骨氣的家夥!想挨刀是吧?”
“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們竟還想威脅我們?!”
“來啊!你以為隻有你們有刀嗎?”
……
想逃跑的人、督戰的人、堅守陣地的人、猶豫不決的人……大夥兒全都擠作一團兒。
任誰見了都能看出:長州軍的軍心已散……
這個時候,沉默良久的來島又兵衛總算是有了反應。
是戰是逃——這對來島又兵衛而言,並非艱難的選擇。
他扭頭看向剛剛建言“逃跑”的那位將領,目光凶狠。
“逃跑?我們尚有一戰之力,為何要逃?”
隻見他兩眼通紅,肉蟲般的紅血絲布滿其雙目,看上去分外駭人。
“自下關戰爭至今,我們長州已是屢戰屢敗!”
“如今若是又敗了,而且還是‘未戰先逃’的慘敗,世人會如何看待我們長州?”
“事到如今,隻能跟新選組拚了!”
言及此處,他猛地拔高音量,扯著嗓子吼道:
“全軍出擊!步兵正麵壓上,騎兵自側麵襲擾!”
說罷,他拔出腰間的佩刀。
“遊擊隊開路!我將親自出陣!都跟我上!”
……
……
新選組,本陣——
藩軍將領們:“……”
當十一番隊展開行動後,本陣內外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尾張藩、越前藩等體量稍大的藩國,雖也擁有大炮,但都是十分落後、放到三百年前的戰國時代也不算過時的破炮。
某些出身自窮藩、小藩的將領,甚至連大炮都沒見過。
因此,對於這一門門時下最先進的帕羅特線膛炮,他們自然是感到非常新鮮。
數十門從未見過的先進大炮一同發出怒吼……他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何曾聽過這等動靜?
那震撼的聲響、那巨大的音浪、那恐怖的破壞力,直接使藩軍將領們大驚失色,麵部神情劇變。
猝不及防之際,甚至有極個彆人不慎從馬紮上跌坐下來,丟了個大臉。
說是肝膽俱裂,那未免誇張。
可若說是心驚膽戰,那倒是準確的!
遍觀本陣內外,隻有早就見慣槍炮之威的青登等人仍保持鎮定。
兩軍尚未接戰,對麵的長州軍就遭受了一波飽和式的炮雨轟炸,被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好一會兒後,他們才逐一緩過神來。
半是為了解除心中的困惑,半是為了跟青登套近乎,某人深吸一口氣,以欽佩的口吻對青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