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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職工進行定崗分流這件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周衡和唐子風還沒到臨一機之前。周衡是行業裡的資深人士,唐子風有兩世的知識,兩人都清楚臨一機存在著嚴重的人員過剩。臨一機目前有6800名在職職工,而以臨一機的生產能力而言,有一半人就足夠了,另外的一半純粹就是多餘的。
如果多出來的這些人,手上有相應的技術,倒也不能稱是冗員,因為臨一機完全可以擴大生產規模,屆時就能夠吸納掉這部分勞動力了。但實際上這部分人根本就沒有技術,他們或者是像汪盈那樣掛著一個銑工的名頭卻不會開銑床的,或者是像趙靜靜那樣從來沒進過車間,而是呆在臨一機臃腫的行政後勤體係中混日子的。
這些人的存在,不僅僅是加重了臨一機的工資負擔,還影響了全廠的風氣。這些人乾活不行,爭福利、爭待遇可個個都是能手。結果就使得臨一機出現“乾活的不如不乾活的”這樣的風氣,讓諸如芮金華那樣的老工人覺得灰心。
照周衡和唐子風商定的策略,在廠子生存問題臨時得到緩解之後,就要開始啟動對富餘人員的裁撤。裁撤的方法是先考核,把職工按能力分成若乾等級,高等級的拿高薪,低等級的拿菲薄的基本工資。等到這一製度得到全麵推行,廠裡再對那些低等級職工進行轉崗,轉崗的一個方向,就是勞動服務公司。
去年,唐子風指導張建陽整頓勞動服務公司,全公司的經濟效益大幅度提升,已經具備了一些吸納富餘職工的能力。按廠裡的意思,被轉往勞動服務公司工作的職工,工資水平要高於在原崗位上拿基礎工資,但要低於有績效工資的高等級職工。
前一條是為了讓那些被各部門淘汰的職工願意到勞動服務公司來工作,後一條則是要避免做主業的不如做副業的,回頭一乾七級工、八級工或者工程師、會計師之類的都跑到勞動服務公司賣菜去了,那可就是笑話了。
在唐子風和韓偉昌去西重出差之際,周衡開始在車間範圍內推行考核定崗。對於這一舉措,工人們的態度分為三類,基本上與各人的技術水平高度相關的。
第一類是手上確有技術的一幫人,考核定崗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廠裡說了,技術好的工人,績效工資會比過去提高一大截,屆時你隻要願意出力氣乾活,賺的錢就能比過去多得多,這樣的好事,他們怎麼會不支持呢
第二類是技術還過得去,但平時工作不太積極的一幫人。他們一方麵擔心新的製度會讓他們失去原來那種悠閒的生活,另一方麵又覺得有點壓力也好,自己成天遊遊蕩蕩,未免有些浪費青春。對於這些人來說,廠裡要搞考核定崗,他們既不反對,也不支持,完全是一種中立態度。
當然,說是中立,其實更是騎牆。這些人吃不準新政策對他們是有利還是有害,所以並不會急於表態,而是會持觀望態度,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會起起哄,以便為自己爭到更多的便利。
最後一類,就是技術不行,也沒有上進心的那幫人。他們深知,考核定崗這個政策就是衝著他們來的,廠裡非常清楚他們這些人是廢物,於是就推出了一個垃圾分類政策,目的就是要把他們篩選出來,予以淘汰。
明白了這一點,這些人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於是紛紛開始尋求自救。
如果擱在從前,這些人隻要聯合起來,就能夠形成足夠大的壓力,迫使廠領導放棄初衷,向他們妥協。究其原因,在於原來的廠領導自己不乾淨,廠裡風氣不正,大多數職工因為明哲保身,或者因為對廠子灰心,對於這種無理取鬨的行為非但不會出聲反對,甚至還可能會幫著起起哄,以便出口惡氣。如果能夠逼得廠領導吐出一些好處來對大家進行安撫,那就更好了。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新的領導班子很清廉,一來就做了不少好事,贏得了廣大職工的好感。再加上從金車討回了欠款,又開拓了打包機的新業務,廠裡連續發了幾個月的工資,讓大家都看到了希望。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一些平日裡吊兒郎當的職工出頭鬨事,提出的又是一些上不了台麵的訴求,大多數職工是會站在廠領導一邊的。
年初廠裡對子弟學校的整頓以及隨之而來的一波宣傳造勢,也起了不少積極作用。廠裡的輿論明顯是向著獎勤罰懶這個方向轉的,那些不好好學技術而且習慣於偷奸耍滑的職工,很難獲得大家的同情。
鑒於此,在定崗過程中遭到淘汰的那些人,就無法鬨起來了。他們能夠做的,不過是找車間主任或者部門負責人哭訴,要不就是跑到廠領導那裡去賣慘,還有一些人甚至就放棄努力了,聲稱廠裡想怎麼處置他們,他們都認了,誰讓自己沒文化呢誰讓自己沒學技術呢
不屈服的人當然還是有的,汪盈就是其中的一個。在她的身後,其實還有不少人,諸如車工車間的徐文蘭等。這些人自己不敢出頭,於是便鼓動汪盈來當這個帶頭人,去向廠裡示威。汪盈原本因為自己曾在廠報上說過一些慷慨激昂的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打臉,但見大家仍然把她奉為精神領袖,她的鬥誌又被激發出來了。
汪盈以往在車間裡混得風生水起,可不僅僅是用撒潑二字就能夠概括的。她其實也是一個有腦子的人,當然,大家對於“有腦子”這個詞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早在她被迫“自願”放棄獎金的時候,她就明白自己是被人設套坑了,而設這個套的,就是周衡等廠領導。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她采取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她找到趙靜靜的丈夫,也就是機修車間工人李天同,讓他帶話給趙靜靜,說自己要與趙靜靜化乾戈為玉帛。李天同是個老實本份的工人,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老婆與汪盈關係很僵,屬於不死不休的那種。現在聽說汪盈主動要與趙靜靜講和,他頗為高興,回到家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趙靜靜。
依著趙靜靜的脾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和汪盈結什麼玉帛的。李天同勸了半天,又說汪盈托他帶話的時候態度很是誠懇,大家畢竟都是同一個廠裡的同事,見見麵,把話說開,沒準還真能化解掉矛盾。人家不是說了嗎,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多一個冤家多一堵牆。
趙靜靜被老公勸了半天,有些氣惱,於是放出話來,說汪盈想見自己,那自己就去見見,難不成還怕了這個賤人不成大不了見麵再吵一架,就算是廝打一頓又能如何,老娘能打不過那個小妖精嗎
就這樣,在李天同的撮合下,汪盈和趙靜靜在東區菜場旁邊的一個小飯館碰了麵。在趙靜靜暴走之前,汪盈很冷靜地向她分析了局勢,又說明自己和趙靜靜都是被廠領導耍了,現在雙雙淪落到轉崗的邊緣,而且還互相仇視,實為不智。現在要自救,就必須聯合,團結就是力量嘛。
就這樣,這對一度勢不兩立的仇人搖身一變,就成了最最親密的姐妹,相約共同去找廠領導討說法,務必要為自己討回權益。
撒潑耍賴這種事情,永遠都是11大於2的。一個人去找廠領導鬨,廠領導可以裝聾作啞,由著你叫嚷,慢慢地你就會覺得無趣,鬥誌就會消退。而如果有人陪著你一起去鬨,大家一唱一和,不僅聲音能夠大出一倍,撒潑的過程也會變得妙趣橫生。畢竟演戲是需要有人喝彩的,你的同伴就是你最忠實的觀眾。
定下攻守同盟之下,汪盈與趙靜靜二人聯手先去找張舒鬨了一場,又找吳偉欽鬨了一場。這二位一個是分管後勤的,一個是分管生產的,分彆是汪盈和趙靜靜的主管領導。張舒和吳偉欽都被這兩個女人鬨得頭疼難耐,但仍然咬著牙不肯鬆口。職工轉崗分流的事情,是廠務會訂下的原則,彆說他們倆不敢鬆口,就算他們迫於兩個女人的淫威答應了什麼,沒有周衡點頭,也是不算數的。
於是,兩個女人又跑到周衡那裡去鬨。周衡可沒有張舒和吳偉欽那麼好說話,兩個女人的聲音大,他的聲音比兩個女人還大,一下子就把二人給鎮住了。煞氣之說,還是有點道理的,站在周衡麵前,汪盈和趙靜靜都覺得有些腿軟。
找廠長鬨沒有效果,二人便轉變了策略,開始在廠部辦公樓外演出絕食的鬨劇。她們立了一個絕食的牌子,用以吸引眼球,然後便坐在那牌子底下聊天、打毛衣,遇到廠領導出入辦公樓的時候,她們就上前去騷擾,不求領導能夠答應她們什麼條件,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給領導們添惡心。
不得不說,她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幾天,除了周衡之外,其他廠領導以及廠部的其他工作人員都不敢從正門進辦公樓,而是要繞到辦公樓的背麵去,從後門進樓。這的確是一件很讓人惡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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