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是第二滴汗,第三滴汗,直到數不清的第多少滴汗。
他的脖子有些涼,有些癢,很快就濕漉漉的,就好像潑了一桶水上去似的。
但即便如此,嬴扶蘇也沒有擦拭的想法和動作,他仍舊執拗地咬著牙,注視著他那自封為始皇帝的父皇——嬴政。
……
嬴政向嬴扶蘇走來。
那本應包含壓迫的腳步聲,反而是讓嬴扶蘇心中鬆了一口氣。
大不了就是一死。
嬴扶蘇想著。
他的眼睛瞪著嬴政,早就酸澀無比。
但他還是不肯眨一下眼,就好像眨一下眼他就輸了一樣。
三兩步,嬴政就站在了他的麵前,並對著他伸出了一隻手掌。
要挨巴掌了吧。
嬴扶蘇這樣想著。
以他說的那些話,挨個巴掌,可以說是優待了。
“坐下說話,秦國沒有跪拜的禮數!”
嬴政沒有打嬴扶蘇的臉,他一巴掌落在嬴扶蘇肩上,輕微用力。
這力量不大,但卻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絲稻草,讓本就勉力支撐的嬴扶蘇一屁股坐在了他自己的小腿上。
這沒有打在嬴扶蘇臉上的一巴掌,反而讓嬴扶蘇身體內的那股勁氣大泄!
嬴扶蘇身體前傾,雙手撐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汗珠劈裡啪啦地落在他身前的地麵上,打濕了一片。
他低著頭,正大口喘氣,視線內突然多出了一雙以冕服覆蓋的膝蓋。
父皇和我對坐?這不合禮數!
嬴扶蘇本能得要站起。
嬴政雙手按壓在嬴扶蘇兩側肩膀。
“朕不會聽從一個不敢與朕平等相談之輩的話。”
嬴扶蘇霎時抬頭,看著嬴政,滿臉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在他眼中乾綱獨斷,不可一世的父皇,竟然真的願意聽他說話!
“很驚奇嗎?”嬴政收回手掌,平放在膝蓋上:“朕在你眼中,是一個聽不進他人言論的暴君嗎?”
嬴扶蘇不想說謊。
但要是說是,他覺得也甚為不妥。
嬴政和他對坐,這是兩個人平等交流的禮數,嬴扶蘇從來沒有過這般待遇。
在嬴政麵前,他是臣子,是兒子,這兩個身份無論哪一個,都讓他和嬴政交流時處於絕對劣勢。
他不想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回答,葬送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所以他選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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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了然,但卻沒有怪罪,繼續道:“頓弱曾經坐在朕的麵前,說朕不孝,朕讓他做了上卿。尉繚曾經坐在朕的麵前,說朕刻薄寡恩,朕讓他做了國尉。如果朕是一個聽不見諫言的人,那麼如今的秦國,將還是那個拒守函穀關,為六國懼怕卻永遠瞧不上眼的蠻夷之國。”
嬴扶蘇聽的很認真。
父皇從來沒有這樣與自己交流過。
嬴扶蘇的態度,讓嬴政內心暫時強壓的怒火小了一些。
這逆子還算有救。
“朕被頓弱,尉繚言語冒犯,但就因為他們給朕的諫言,朕不但不計較他們的冒犯,還要讓他們身居高位,享高官厚祿。朕能聽得臣子的諫言,那麼朕為什麼會聽不見兒子的諫言呢?扶蘇,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朕聽不進諫言,而是你的諫言本身便是錯誤的。”
錯誤的?
嬴扶蘇內心一急,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被嬴政製止。
“你不要著急辯解,先回答朕的兩個問題。”
嬴扶蘇點點頭。
嬴政認真地道:“天下刑徒,多為六國士兵,如果朕如你前日所言,大赦天下,釋放所有刑徒,六國餘孽會不會卷土重來?”
“會!可是父皇!”
“不要急,稍候有你說話的時機。”嬴政再次打斷了嬴扶蘇的話語:“六國卷土重來,我如你所說,更改秦國法令。把你認為的那些嚴苛峻法都去掉,秦國是否還能一統天下?”
嬴扶蘇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嬴政笑了,笑容有些許失望。
連承認結果的勇氣都沒有嗎?
“是的,我不知道。”
嬴扶蘇堅定地道,他的神情有些激動,聲調有些上升。
“我不知道秦國是否還會一統天下,但我知道,那時的秦國百姓,一定過得比現在好的多!穿著年年縫補破布爛杉,吃著難以下咽卻仍然吃不飽的黍粟。肉價昂貴到,連朝堂六百石官員都舍不得吃,酒更是從未在民間放開過。不許無故遊街,不許前往他處,男人待在家中,每日能做的事隻有種田。女人待在家中,每日內做的事隻有紡織。”
“哪一家哪一戶的糧食產量交不上賦稅,就要受到徒刑。他們一日不曾懈怠,上交賦稅之後留下的糧食,也就是能讓他們勉強活下去。這樣的秦國,這樣的天下,不要也罷!扶蘇今日也想問一問父皇!關中如此已有百年,父皇想要這天下都如關中一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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