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體冰涼的李斯驚恐萬狀。
他想要否認自己曾看過始皇帝旨意,但話沒出口就胎死腹中。
陛下命趙高將此話帶給我,定是心中已有決斷。
我之性命尚在,便說明陛下還不想殺我。
此時矢口否認,隻會讓陛下心生惡感。
一念及此,李斯納頭便拜,袍裾砸在地上帶起一大蓬黃土,塵埃彌漫。
“臣李斯罪該萬死!”
趙高能攔李斯,但卻沒有去攔。
他任由李斯在地上像一隻鵪鶉似的,瑟瑟發抖了好一會,才如夢方醒地扶起李斯,嘴上安慰著道“李兄怎麼跪下了?嚇高也。此事高還未告知陛下,李兄不必惶恐。”
在跪下去的前一刻,李斯的心神就已安定下來,已能控製己身情緒,但李斯沒有這樣做。
他還是一副臣罪該萬死的模樣,刻板的臉上殘留著剛才生出的冷汗,表情是刻意掩飾卻掩飾不去的驚懼。
他身上灰撲撲的,手上滿是塵土,一把攥住趙高的手懇求道“趙兄救我一命!”
“此事縱使陛下得知也不會怪罪李兄,陛下怎會舍得殺死能寫出郡縣製的大才?”趙高拍拍李斯的手,要李斯放寬心。
“李兄身兼儒法兩家之長,日後必為陛下重用,到時可莫要忘記高。”
“斯但有騰飛之日,必不忘趙兄今日相救之恩!”
“如此甚好,如今天色不早,高這便回宮了。”
“斯送趙兄一程。”
“有勞。”
李斯這一送,就將趙高從李府一直送到了鹹陽宮。
兩人在值守郎官們的視線中,再次拜彆,趙高向鹹陽宮行去。
及至趙高要進入甬道前,回首一望,看到李斯還站在原地目視他遠去,心下一動,又折返到李斯身邊。
李斯問道“趙兄是有什麼物件遺落在我家?”
“不曾。”趙高搖搖頭。
這等受賄方式,趙高倒是有所耳聞。
宮中那些傳旨宦官每次都會遺落些“物件”在傳旨人家中,還都是些值錢的物事。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也能碰到。
“閒來無事,李兄可與長安君多走動走動。”
“李斯謹記。”
李斯衝趙高拱手拜彆。
這次,卻是他轉身離去,趙高站在原地目送了。
及至李斯走遠,趙高雙手互拍,將方才被李斯握手時沾上的塵土儘數打落,輕笑一聲。
這李斯若真心害怕,怎會不出手汗?我之提點,其應能儘知已。
李斯回到府上,著下人沏了一壺茶湯。
一整卷竹簡鋪在桌案上,李斯右手持有毛筆,在竹簡上一字一字寫下他在下跪起身後,趙高對他所說的話。
寫一句話,他就要停筆好久,慎重其事地在那句話下麵再寫上一句注釋。
原話李兄怎麼跪下了?嚇高也。此事高還未告知陛下,李兄不必惶恐。
注解我不必跪下,此事陛下已經得悉,未降罪於我。
原話此事縱使陛下得知也不會怪罪李兄,陛下怎會舍得殺死能寫出郡縣製的大才?
注解陛下不怪罪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寫的郡縣製,甚合陛下心意。
原話李兄身兼儒法兩家之長,日後必為陛下重用,到時可莫要忘記高。
注解前麵這句這句身兼儒法兩家之長不知是何用意?莫非是趙高隨口言之?後麵這兩句倒好理解,廷尉已位列九卿,陛下還要重用我,便是丞相。介時便是他趙高,也不及我在陛下心中地位。
原話如此甚好,如今天色不早,高這便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