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了然。
成蟜果然是有意為之,他是在謀求什麼呢?
側頭看看倒映在章台宮宮門上的倒影,始皇帝若有所思。
這麼些年,他還是在懷疑趙高嗎?
“陛下為何要抓捕長安君?”蓋聶向來有什麼問題都當麵問詢,他打斷嬴政思緒,輕聲道。
“朕想要將雍地分封給他,如果他在朝上,他不會受之。”
雍地,也能分封出去?
蓋聶詫異至極。
在秦國,雍地具有極大意義,無論是從政治價值還是實際價值,都是如此。
雍地實際上是一座城,就叫做雍城。
雍城曾經作為秦國都城,長達二百九十四年,曆經了秦國十九位君主,是秦國曆時最長的都城。
雍城對秦國的重要性,可用司馬遷的一句話形容——後子孫飲馬於河。
這句話是秦德公要遷都到雍城前所占卜出的卦象,卦象的意思很簡單,是後世子孫的馬能在黃河喝水。
黃河是華夏的母親河,後世子孫的馬能在黃河喝水,便意味著秦國占領了中原。
雍城也確實沒有辜負這個卦象,自從秦人定都雍城後,國力發展迅速,很快躋身強國之列。
哪怕在秦孝公遷都鹹陽之後,雍城的政治意義和經濟意義也沒有得到削弱。
因為秦國的宗廟就在雍城中央,即嬴氏一族的祖宗牌位都放在雍城,所以重大的禮儀活動必須在雍城舉行。
包括始皇帝,始皇帝在加冕之前,先是到雍城宗廟齋戒,隆重祭祀列祖列宗。然後才在滿朝文武的擁戴下,按照程序在蘄年宮舉行加冕儀式。
可以說,雍城就是所有秦人心中的聖地。
始皇帝要把秦國聖地分封給嬴成蟜,這讓蓋聶很是無法理解。
但始皇帝明顯沒有再給蓋聶解惑的想法。
“李斯還在外麵侯著嗎?”
“在的。”
“喚他進來。”
“唯。”
出門的時候,蓋聶看到趙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曾在百姓趕瘟神的活動中看到過——他被趙高視作瘟神。
舔狗。
蓋聶心想。
然後將李斯帶進了章台宮。
“拜見陛下。”
“免禮,坐那彙報。”嬴政指著放置在地上的軟墊道。
“唯。”
李斯謹記嬴成蟜所言,對始皇帝的話什麼都不想,徑直坐下。
“長安君府侍女皆手持秦弩,臣細觀之,每個侍女手中秦弩都有些許不同,應是有匠人專門為她們量身打造……”
“是少府造的,說下一個。”始皇帝擺擺手不耐煩地打斷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斯內心一顫。
少府,是秦國負責兵器生產的機構。
嬴成蟜府中侍女手中秦弩是少府造的,意味著這是官方製品,完全合法,不屬於私藏。
李斯抬眼瞟了瞟始皇帝,他有一個更大膽的猜測。
陛下說的如此輕鬆,顯然早已知情。
長安君府上的秦弩,有很大可能是陛下親自指派匠人去長安君府製作的。
秦弩乃殺器,陛下派發給長安君如此多數量的秦弩做什麼?
苦也!又胡思亂想了!依著長安君指點,不要過分解讀陛下心意。陛下派發秦弩,或許就是對長安君的愛護。
長安君竟得陛下信任至此,同在鹹陽城,竟派發殺器秦弩給長安君,若長安君真有反意……
李斯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
始皇帝也不允許他再往下想了。
始皇帝拍拍桌桉,皺眉道“回神。”
李斯一激靈,道“臣有罪。”
“恕你無罪,繼續往下說。”
“長安君府仆從儘皆不懼箭失,二十步內,能射穿皮甲的箭失卻射不穿他們的血肉之軀。這是臣親眼所見,絕非妄言。臣從一位三十八歲的府兵話語得悉,長安君府仆從們似乎都是出自一個叫做披甲門的……”
“此事朕也知曉,說彆的。”
這也知曉?那些仆從一個個都好像是非人的存在,以血肉之軀能格擋刀劍。這就是皇宮中的郎官也不能做到,我從沒聽說秦國有這樣一支軍隊。
啪啪~
“李斯,你在朕麵前失神第二次了。”嬴政再次拍著桌桉不悅地道。
“臣有罪!”
嬴政打量著慌張認錯的李斯,看到李斯就算在認錯這瞬間,眼中都有著一抹恍神。
李斯生性謹慎,連續在朕麵前失神二次,看來長安君府一行,確實是驚到了他。再讓他這麼失神下去,這彙報卻不知何時能停。
“你為何失神?在想什麼?”
陛下所說話語,不能過分解讀。
“臣在想披甲門,臣從未聽說我大秦有如此一支軍隊。”
“披甲門是成蟜一手所創,有銅頭鐵臂,百戰無傷的美譽。曾在蘄年宮兵變中,大破呂不韋之軍。披甲門不入秦國正規軍之列,是成蟜私軍,如此,可明白了。”
私軍?長安君竟然還有私軍?還就在這鹹陽城內!陛下還是允許的!
李斯被嬴政的話砸的七暈八素,連答話都忘記了。
鹹陽城中,出現一支不在始皇帝掌控的軍隊,還是始皇帝知悉且允許的。
這話要是傳出去,朝堂群臣和民間百姓不會有一個人相信,隻會當傳話的人患了狂疾。
在秦國,隻有一個人能掌管軍權,那就是始皇帝。和始皇帝分軍權,就是和始皇帝分皇帝寶座,這種行為就是尋死。
還想要始皇帝同意,這怎麼可能?
這就等於有一個人在始皇帝寢宮,放了一把劍。且告訴始皇帝,這把劍你不許用隻能我來用,始皇帝還同意了。
何其荒謬!
聽到這話的李斯都神智錯亂了,但說出這句話的始皇帝卻沒什麼感覺。
他隻是看著又失神的李斯,再次不耐道“你又在想什麼?”
“臣在想陛下是不是昏了頭……”
話一出口。
一股龐大無匹的壓力便將李斯裹得密不透風,讓他呼吸難以維繼。
李斯身體一個抖動,看著臉色難看的始皇帝,臉色大變。
我剛說陛下昏頭?
通~
他自知失語,頭磕在地上不敢抬起,以最卑微的姿態請求始皇帝的寬恕。
“起來,繼續往下說。”始皇帝臉色很不好看。
聽到始皇帝沒有怪罪自己,李斯鬆了口氣,知道撿回了一條小命。
但他剛才說了始皇帝,卻也不敢就此起身,於是就那麼頭磕在地上道“臣之所以聽從長安君之令,是長安君讓臣看了一塊令牌……”
……
什麼玉牌,能號令一位九卿呢?
廷尉正親自將廷尉左監押入廷尉大牢,無視廷尉左監的咆孝,邊想著問題邊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