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綰從未到過草原,想象著隗狀所說,天空和草地相交的景象,臉上便泛起一絲難色——王綰想象不出來。
天空和草地相距距離不可以裡計,怎會相交。
“綰未曾見過,左相若是未誆我,倒是天地一盛景。”
“右相今日此時,可儘信狀語。右相所言的天地盛景,於狀看來卻似牛羊吃草之象,駿馬奔騰之景,早已司空見慣矣。”
“願有生之年能見之。”
王綰點點頭,麵上露出一絲神往。
他輕伸左臂,沒有伸直。
肘關節微曲,攤開手掌。
接著灑落的日光。
老人感受著陽光的溫暖,看著手心被光線割裂成兩半,麵上現出一絲感傷。
沒被陽光照到的半邊手看上去還好一點。
被陽光照到的那半邊手纖毫畢現,上麵的皺紋和經年日久磨得模糊的手掌紋理全部映入他的眼中。
他再看向旁邊隗狀,那伸得筆直猶如利劍一般的右臂,那單指蒼穹的手就是最鋒銳的劍尖。
吾已老,今生見不得了……
他這把年紀,若是要往草原一行。路上顛簸之痛,水土不服之苦,大概率會要了他的命。
隗狀沒有感受到王綰的情緒變化,繼續道“狀所在部落有七十餘人,能上馬而戰者四十餘。部落與外部落相戰,在雙方皆弓馬嫻熟,個人戰力相差無幾的前提下。敵數五十尚能拚之,敵數過百就要避之,敵數百五便要逃之,此謂人之力極也,秦國亦如此。”
“秦兵士作戰悍不畏死,糧草豐盈無後顧之憂,有一統天下之基本。陛下大膽起用不聞一名的王翦父子為上將軍,重用久居魏國而不得重用的尉繚。拜對其無禮見其不拜的頓弱為上卿,掏空內庫贈予頓弱萬金,要其出使天下離間各國。擢從未上過秦國朝堂的你我為左右丞相。”
“行如此種種傳之無道,大膽至極的策略,才能有不到十年一統天下的壯舉。秦之力,已被陛下用至極也。但凡秦人不會地生,隻要糧草不會天降,天下之大,再無能比陛下強者矣。”
“天空草地連成一線真實存在,因天地奇景不可理喻也。加速秦國一統天下必不可能,因人力國力,終需理計。右相政務無雙,廝殺爭鬥之事應是不熟,故此才能說出長安君五年可平天下的幼稚之語。”
王綰嗬嗬一笑,剛才那絲感傷早便散去了。
“我何時說過,成蟜公子欲以兵事拿天下?”
隗狀腰背挺得更筆直了一些,藍眼中多了絲傲然,道“不行霸道,莫非長安君想行王道?妄圖其以德行能令四海歸一否?若是如此,與長公子又有何二致?”
“亂世之中,以秦國之國力,如此君主,不過徒耗人糧的中庸之輩矣,何以能與陛下比邪?草原上羊吃草,狼吃羊,獅能獵羊殺狼。羊不欲鬥,狼不鬥乎?獅不鬥乎?弱肉強食,這是吾未斷奶時便知道的道理。也隻有你等長居中原未見草原者,信奉王道至上,賢能使萬民跪服這等癡語!”
“胡人哪懂中原之智。”王綰輕輕地道。
他陷入回憶,不知想到了什麼,渾身竟然禁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他緊了緊衣袍,對著傲然而立的隗狀道“左相可記得老夫最先言的長安君行事風格?”
隗狀今日聽了太多言語,說了太多言語。
腦中隻大概記得什麼五歲隨王見群臣,九歲王逢事便問等話。
還有諸如為一子而立二王等震撼之語,哪裡還記得王綰最先說過嬴成蟜什麼行事風格?
“請右相點之。”
“陰,險,詭,譎。”王綰一字一字地道。
“若依成蟜公子之策,不費一兵一卒,六國五年即崩,除秦土之外,天下不為人間!”
隨著王綰徐徐道來嬴成蟜的計策。
隗狀那挺直的要腰背越來越彎,眼中的傲然全部化為驚懼,畏懼。
這位生於馬背,幼時便慣於廝殺的胡人克星,聽到半途便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衣衫全部被汗水浸濕,失魂落魄。
陰險詭譎這四個字,在他心中被重新定義!
他滿臉都是見了鬼的表情,似乎是怕被那今日方知的成蟜公子聽到,他以最小的聲音,顫巍巍地道“長,長,長安君,不,不,不可留!其非聖人,乃為厲鬼!”
……
蒙府。
“陰險詭譎?阿父為何如此評價長安君?”蒙毅對其父蒙武道。
在蒙毅身邊,蒙恬也是一臉好奇。
蒙武沉默半晌,歎了口氣。
“樓台一事迷霧重重,有些事你二人不知。或許會為他人棋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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