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為父最難忘的一夜。”蒙武緩緩陳述。
這個打了一輩子仗,沒有其父蒙驁出名,也沒有其長子蒙恬出名的將軍,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重重歎了口氣。
先王,若武次日便帶恬兒,毅兒入宮。成蟜公子,是不是就不會遭厄。
“那豎子竟能造出琉璃!這……難怪其錢財似無有止境。進出樓台之頻繁,就像其在長安君府門口進進出出一般。怪不得他被罰三年俸祿,渾不當一回事。”蒙毅震撼道。
“叫長安君。”蒙恬提醒其弟蒙毅。
蒙毅側目詫異地望望蒙恬:往常你不也那豎子那豎子地叫?
蒙恬解釋道“哥隻是厭煩幸進之人。琉璃貴比玉石,其價難以估量。能以人力造之者,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幸進之人。”
蒙毅了然點頭,表示理解。
“我大秦連年征戰,從未為錢糧發愁。我為內史而非治粟內史,往日這問題從未想過。今日卻是明白了些,應是有人造琉璃之功。”
“嗬嗬。”蒙武看著二子言說,輕笑出聲。
如果換做當年,這位蒙家最沒有存在感的一代領軍人物,會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當年那個敢和先王放肆玩笑的武將,終究變成了他當初最討厭的拘禮模樣。
“阿父在笑什麼?”
“阿父?”
兄弟倆腦袋上齊齊升起一個問號。
蒙武笑著反問二子,道“若僅是如此,何談長安君陰險詭譎?”
“能造出琉璃這等異物,還不詭譎?”
“以假亂真,借此斂財,還不陰險?”
兄弟倆有些懵。
他們聽了一段往事,自感大開眼界,覺得那個年幼的成蟜公子已經夠陰險詭譎了。
但兄弟倆聽其父蒙武意思,似乎這不是作戰的主軍,隻是前鋒而已。
不,連前鋒都算不上,這應該是前鋒中的第一排兵士才對。
蒙武臉上有著追憶神色,不自覺地露出了當年那意氣風發的笑容,似乎看到了當初那個私下被叫做小秦王的成蟜公子。
“當年,為父與先王,呂不韋那叛逆,都沉浸在琉璃富秦的大喜中。但是成蟜公子卻說‘我造琉璃,可不是為了發點小財。’”
“小財?那豎,長安君管這叫小財?這是富可敵國之財!”稍顯稚嫩的蒙毅忍不住打斷蒙武,驚歎道。
蒙武被打斷回憶,不滿地看了一眼次子。
蒙恬拍了一下幼弟腦袋,對著蒙武道“阿父你繼續。”
“汝要多習你兄。”蒙武教了一句蒙毅,繼續道“琉璃價值幾何,你二人皆清楚,堪比玉器。絕世者,可比擬和氏璧。”
後世王朝視為得位之正的傳國玉璽,就是始皇帝用和氏璧造的。
當初趙國得和氏璧,秦國願以十五城相換。
這其中雖有計謀存在,但兩者價值也不會差得太過懸殊。
玉器,琉璃,都是貴重之物,兩者價值整體來看,相差無幾。
“成蟜公子,欲分下,中,上,絕四等琉璃。上,中,下三等,根據各國富裕程度,分發之。如齊放上等,韓放中等,趙放下等。其標準,便是要其地子民有能力購之,願意購之。”
“開始先放少量於六國,價格低市麵低一倍。開放以物抵錢,且糧食,布匹等戰略物資皆能以二倍價值相論。以琉璃價值,六國百姓必瘋搶之。散儘家財,放棄糧食,布匹等物,隻為購得一件琉璃。”
“這不仍為斂財乎。”蒙毅滴咕著。
“六國財富俱在貴族手中,斂百姓之財,不如斂貴族之財。”蒙恬評價道。
“嗬嗬,這便是長安君的高明之處。爾等已被繩索套頸,而不自知也。”
蒙武輕笑,看著兩兒子有些不服氣的臉,一口氣說完了剩下的話。
“上,中,下三等琉璃,將持續且緩慢在民間發放。待六國貴族,王室初察端倪,則放少數絕等於六國貴族,王室間。有絕等在手,他們怎會再將目光放至到上,中,下三等琉璃?”
“如此既能斂貴族之財,又可爭取一段時日。細水長流,不出三年。要六國十戶人家,半數手有琉璃器。六國糧食,布匹則儘入秦。到那時,不管六國王室,貴族反應沒反應過來,都晚了。”
“長安君會將這三年鑄造的所有琉璃,儘數散入六國,並向天下公布琉璃鑄造之法。物以稀為貴,長安君此舉,必會將琉璃價格打至最低。本被百姓以百石糧換的琉璃器,換不得半石糧。六國市場崩潰,神明難救,六國貴族王室便是有心也無力。”
“一石糧,抵千金萬金。百姓買不起糧,為了活命,最後就會賣兒,賣女,易子而食,六國將淪為人間地獄。不出兩年,秦國就將以收自六國之物資,收六國。當夜,先王緊急召開小朝會,下放此事,數臣議之。最終,叛賊呂不韋以有傷天和四字,否定此議。”
蒙恬,蒙毅兩兄弟都聽得呆了。
以精美琉璃,而使人間做地獄。
能想出這種毒計的,真的是人嗎?
易子而食,吾往後怕是不敢再見長安君了。
蒙毅想著自己被蒙武被拿去換給他人做食物,不由狠狠地打了個哆嗦,眼中流露一絲驚懼。
他能上戰場奮勇殺敵,不懼生死,但他卻做不到能眼睜睜看著他人吃稚子。
“此議為何擱置?叛賊逆臣、誤我大秦五年!誤我兒郎無數!”蒙恬拍桉而起,怒氣衝衝。
“長安君以六國養秦國,此計大善。長安君乃經世濟民之大才,阿父為何不早告知我?吾若早知,這些年怎會怠慢長安君一絲一毫?”
“若非樓台一桉撲朔迷離,李斯長安君府一行雲霧繚繞,今日也是不會告知你的。往日你知道了又有何用,徒增煩惱罷了,長安君也不在意你對其的態度。你二人記住,不要參與攻訐長安君的事。”
蒙武仰頭看天,在他眼中,蔚藍天空上,有一個一臉皺巴巴,還是不開心的稚童。
“哈哈哈,蒙武,日後若孤不在了,可要看好孤的小秦王,他氣性大得很。”
“王上萬年!”
“說什麼屁話,你是太醫啊?你活的比孤久,替孤……看好蟜兒……彆讓他受委屈……”
“……唯!”
王上……
武這次,不會食言了……
蒙家定海神針的老將蒙驁,不知何時來的,在門口聽得父子三人談話完畢後,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自己屋舍。
這個秦國宿將,連戰神王翦見了都要行禮參拜的老人跟個小孩似的,邊走邊都囔。
“一個破計有甚好吹,你們懂個鳥,長安君打仗才厲害。要不是長安君不讓我說出去,乃公嚇你們一跳,我知道好多長安君的秘密嘞……哼!一群隻能藏在洞裡的老鼠,還想對長安君不利,無知鼠輩,皆在尋死,尋死!”
……
博士署。
一群無知鼠輩,尋死而不自知。
周青臣內心冷笑,臉上卻是一臉春風,和煦得很。
在他麵前,是一群嚷嚷著要為廷尉左監上奏折攻訐嬴成蟜的博士們。
以兩個法家博士為首,其他百家的博士為輔,大概集齊了有二十餘人。
博士署除了儒家博士沒有參與進來,基本各家都有代表參與,如神仙家博士,夢學博士,道家博士等等等等。
“青臣,該你了。”
一個博士提著一支筆和一卷竹簡,放在周青臣麵前。
周青臣先是拿過筆,作勢要在這卷攻訐嬴成蟜的奏章上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