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不必,太後還是快些收起來罷。公子有錢,那些仆役是去參軍了。”
“你不要騙我,沒有仗打,臨近新年,他們上哪裡參軍?”
韓姬自覺是一副我很聰明的樣子,看在青梅眼中就是一副很不聰明的亞子,和青梅記憶中至少十年前的韓姬重合。
在嬴成蟜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保護下,十數年過去,其母韓姬性情幾乎無甚變化,依舊天真,幼稚。
“拿去拿去,蟜兒很能賺錢的。等他賺了錢再給我買新的,這些我都玩膩了。你們兩個肚子什麼時候變大,快給我生一堆孫兒,孫女玩。”
蒙府。
秦國宿將蒙驁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緊閉雙眼,氣若遊絲。
空氣中隱隱約約有一種難聞的氣味,那是隻有垂垂老朽之人才會散發出來的。
蒙驁旁邊。
其子蒙武之妻趙素,孫兒蒙毅,孫兒蒙恬妻子卜香蓮。
還有兩個外人——嬴成蟜,夏無且。
嬴成蟜手掌覆在蒙驁胸膛,眼中滿是不甘,額頭滿是汗水。
夏無且氣喘籲籲,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蒙恬妻子紅著眼眶為其搬來凳子,夏無且連連擺頭拒絕。
“不,不必麻煩,我,我,接接地氣。”
蒙驁渾身,身上僅私處蓋上了一塊小方布。
除了嬴成蟜手掌所覆的胸膛,從臉到腹部,從手臂到大腿,全部都被銀針覆蓋,共有一百零八根。
這是夏無且的傑作,他把蒙驁紮成了一個刺蝟,把自己紮成了一個廢廢。
“夏老頭,這老小子怎麼還不醒?你這針到底好不好使!”
嬴成蟜深皺眉頭,低聲怒喝。
昨夜他夜行鹹陽,翻牆入蒙府,想要摸到蒙驁住所,和蒙驁商議一些事。
剛一入蒙府,便驟感不對,這氛圍太過緊張了。
心存疑慮的他一路避開蒙府明崗暗哨,終還是在距離蒙驁住處五十步被發現,被眾侍衛們要求止步就擒。
其第一時間亮出身份,拋出證明身份的銘牌也無濟於事。
侍衛視而不見,依舊是要其止步就擒,那裡麵分明有幾個是嬴成蟜十年前就認識的老麵孔。
嬴成蟜眼見此景,心中驚急,知道蒙府必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能夠讓這些知道其與蒙驁,蒙武關係的年長侍衛們不通融的大事,除了蒙驁生死,還能有什麼?
不再想著不戰而入得蒙驁居室,嬴成蟜奪了一把秦劍便向內硬闖。
一路隻傷人,不殺人,闖了三十多步。
被聽到金鐵交擊聲,跑出居室的蒙毅喝止,被帶到蒙驁身邊。
前幾日還披著戰甲,持著利劍,夜闖鹹陽宮為其謀不平的老將出氣多,進氣少,眼看一副行將就木的狀態。
經過一夜太醫令夏無且的針灸,外加嬴成蟜不間斷的輸送內力。
老將從眼看著就要不行了的樣子,變成了現在這副重病纏身模樣。
按照夏無且的說法,這條命算是吊住了。
夏無且沒有立刻答嬴成蟜言語,大口呼吸著混濁空氣好一會,才道“長安君不要再耗費內力了,蒙公稍候自會醒來。”
“稍候是多久?你給個確切時間!”
嬴成蟜不耐道,手掌還是緊貼蒙驁精瘦精瘦胸骨形狀明顯的胸膛,沒有拿下來。
“若長安君繼續如此施為,還需一刻鐘。”
蒙武妻子趙素,蒙恬妻子卜香蓮,還有蒙毅都是臉露喜色。
一夜過去,夏無且終於鬆了口,給出了蘇醒的確切時間。
三人雖然熬了一夜,但是精神緊緊繃著,卻也感覺不到身體疲憊。
當下除了蒙毅繼續留在屋室等待,兩個女人都出了屋室。
一個吩咐庖廚生火造飯。
一個快跑去尋兩壺茶湯。
“一刻鐘老小子醒不過來,我就讓你也躺在這裡!”
“好。”
夏無且知道嬴成蟜是關心則亂,不和嬴成蟜計較,認真應道。
一盞茶時間還沒到,嬴成蟜便感知到手下的老邁身軀有了微小顫抖。
嬴成蟜心中臉上俱是一喜,調動身體中所剩無幾的內力,加大輸送量,儘數灌入了老將蒙驁的體內。
片刻後,蒙驁睜開暗澹雙目。
看到嬴成蟜,和橘子皮似的老臉上強扯出一絲笑容,看上去還不如不笑。
“長安君也能乾醫者的活啊?”
聲音虛弱無力。
傳不出兩米遠。
“你先彆說話。”
嬴成蟜皺眉製止蒙驁繼續說話,回頭看夏無且。
“還能動?”
夏無且艱難起身,自藥箱中取出九根金針。
嬴成蟜從蒙驁腰間床榻,坐到蒙驁大腿部床榻。
看不到什麼花裡胡哨的飛針之術,也看不到金針發亮的異象。
夏無且右手拇指,食指緊捏金針。
其身軀一直在小幅度微微顫抖,但是那兩個手指卻像是機器手指一般,絲毫沒有顫抖的跡象。
雙眼一眨不眨,迅捷無比地連紮六根金針。
第七針時,夏無且額頭汗水猶如雨下,不得不開口求助。
“請長安君助力,將手掌覆於我身。”
嬴成蟜疲憊萬分,站都站不住,一隻手就近放在夏無且背部腰眼。
咬緊牙關,灌輸內力。
有嬴成蟜內力加持,夏無且終是將最後三根金針紮了進去。
二人衣衫為汗水染濕。
“這回行了沒?”
嬴成蟜大口喘息著問。
“外病已治,內疾難醫,此不過是能讓蒙公醒來而已。”
夏無且大口喘息著答。
兩人難兄難弟,都是一副馬上就要累死的模樣。
“大父。”
蒙毅得蒙驁眼神示意,湊到蒙驁頭發邊上,流著眼淚輕聲喚道。
“哭個鳥,老夫沒死。”
蒙驁罵了一句話,微微低頭看了眼夏無且。
“你先帶醫者出去,老夫和長安君單獨說幾句話。”
“唯。”
蒙毅抹去眼淚。
“勞煩太醫令,隨毅先行,蒙家招待不周,事後毅登門賠罪。”
“出去無妨。”夏無且苦笑著抬起手臂,道“隻是要勞煩攙我一把。”
“應儘之力。”
蒙毅攙著夏無且出了屋室,將室內留給了蒙驁,嬴成蟜兩人。
趙素端著飯食,卜香蓮拿著茶壺去而複返,被蒙毅爛在屋外。
一盞茶時間不到,嬴成蟜腳步虛浮地推門而出。
蒙毅連忙上前攙扶,為嬴成蟜擺手拒絕。
“進去陪你大父罷。”
蒙毅看看嬴成蟜,欲言又止。
“去啊,愣著乾嘛?沒事多陪陪你大父,他嘴上不說,心裡可想與你們多說說話了。他脾氣倔,喜歡罵人,你就忍忍。他都九十多歲了,滿打滿算你也聽不得幾年了。”
“諾。”
蒙毅忍住眼中淚水,跨步入內。
蒙武之妻趙素快步上前,扶住嬴成蟜,嬴成蟜再次擺著手拒絕。
趙素像是沒看懂嬴成蟜意思似的,自顧自地托住嬴成蟜胳膊。
“素姨,真不用,我能走。”
“小時候你就愛逞強,被那粗人和先王扔來扔去。明明氣得很,就是不吭聲,這脾氣怎麼這麼多年還改不得?”
趙素一邊說教,一邊將嬴成蟜攙到蒙驁庭院的石桌旁邊,與夏無且相對而坐。
把夏無且放在此處,倒不是蒙家不懂禮節,而是夏無且要求,夏無且要對蒙驁進行最後診斷才離開。
蒙恬妻子卜香蓮剛要為嬴成蟜斟上茶湯,被趙素出言製止。
“他喝不慣,給他倒熱水。”
嬴成蟜心中一暖,衝著卜香蓮道“麻煩了。”
卜香蓮這才明白方才趙素為什麼要她再去備一壺熱水。
輕聲應下,換壺倒熱水。
阿母對長安君似乎很是了解。
嬴成蟜舉杯,小口小口地喝著熱水。
熱水自其嘴流入胃,讓其整個人暖洋洋的,覺得活過來一些。
“這麼些年,難為素姨還記得這點小事。”
“你若是常來看我,這小事便不難記了。”
嬴成蟜苦笑一聲,也不解釋,道“確是成蟜的錯。”
看到趙素臉上淚痕猶在,嬴成蟜知道趙素此刻最關心的便是蒙驁安危,出聲道“素姨安心,蒙公無礙了。”
夏無且氣剛剛喘勻,聽到嬴成蟜這話,忍不住道“長安君不通醫理,不可妄言。”
夏無且為醫者數十年,不是不通情達理,不懂善意謊言這一套,而是太懂了。
他昨夜為蒙驁診脈的結果是身體衰敗,心血不足,心之重疾較身體更甚。
夏無且判斷這一次蒙驁十有挺不住,且就在這三天內。
以夏無且經驗,這個時候將實情告訴趙素,卜香蓮,蒙毅他們。
既能讓三人有心理準備,好好送蒙驁最後一程,且在蒙驁走時,悲傷過度而成疾的可能性小些。
比瞞著三人,等到三天後蒙驁突然逝去,三人毫無心理準備地遭受重大打擊,好的多。
夏無且治病不是隻為蒙驁治病,還要預防蒙驁家人生病,治未疾。
“你不信就進去看看,一門之隔,我還能說假話不成。素姨,信我,真沒事。”
趙素毫不猶豫地點頭,臉上瞬間便少了許多悲傷。
“好。”
夏無且一身醫術高超,一眼就看出趙素不是假裝的,而是真的去了心中不少憂愁,當下再也坐不住了。
三日後蒙公逝去,其家人大悲轉大喜,又大喜轉大悲。不生大病也要生隱疾,此事還是儘早澄清為好!
“我進去探視下蒙公。”
夏無且急聲道,匆匆敲門入內,為蒙驁做最後診斷。
雖然蒙驁病好這句話不是他說的,趙素就算因此事悲傷過度,一病不起,也不關夏無且的事。
但醫者仁心,他做不到坐視不管。
一入門,再看蒙驁,夏無且當即就是一個震驚難言。
雖然蒙驁還是垂垂老矣,虛弱無力,話語聲過不了兩米的樣子,但這都是表象,都是外病,是夏無且治得了的病。
夏無且從蒙驁那對煥發生機的眸子,可以看出。
剛還鬱結滿心,憂心忡忡,少了求生之念的蒙驁,心病儘去。
上次也是如此,那女娃的心病也是莫名其妙就被醫好了。
各人心病從無類同,長安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是巧合,還是長安君確實對心病造詣極深?稍候出去定要請教一二!
其上前為蒙驁把脈,告訴蒙驁其在兩個時辰後來取針。
“蒙公小聲言語,莫要大聲說話引動肺氣,莫要生氣傷了心。”
蒙驁虛弱地道“記下了,多謝醫者。”
誰都敢罵,惹急眼了連上司白起,秦國君王都照罵不誤的蒙驁,這輩子沒有罵過一個真正的醫者。
一個好的醫者,能救回千千萬萬將士們的性命,蒙驁不敢罵。
“份內之事。”
夏無且來匆匆,去匆匆,轉身出門。
“蒙公心疾儘去,此是我判斷失誤,長安君之言對也!”
其一點也沒遮掩過失,明明是失誤,卻滿是喜悅。
病人能康複,於醫者而言,最為重要。
卜香蓮,趙素得到了太醫令親口答複,擔憂蒙驁的這塊大石完完全全落地。
“謝過太醫令。”
“多謝。”
二女道謝。
“份內之事,份內之事。”
夏無且一邊說著,一邊在石桌上鋪開竹簡寫方子,沒有去問嬴成蟜怎麼治心病。
在救人,求醫之間,夏無且永遠選擇前者。
卜香蓮入內去看望蒙驁。
趙素一憂方下,第二憂又起。
“成蟜,你實話告訴素姨,那粗人,恬兒,這次還能活下來否?”
匈奴犯邊,雁門,和蒙恬鎮守的九原失守,蒙武鎮守的上郡直麵匈奴。
如果說始皇帝第一個知道這件事。
那麼蒙家就是第二個知道這件事。
凡是秦隊中發生的事,幾乎沒有能瞞得過蒙家的。
“素姨寬心,武叔,蒙恬,都不會有事。我這次來蒙府,就是想和蒙公要兵。這一次,我要一舉把匈奴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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