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這種事物,凡是能在鹹陽殿上朝的,幾乎都不缺。
“秦律問跡不問心,秦律誣陷等罪。你我兄弟之間,定有一個要去廷尉大大牢裡坐一坐。不要急,很快見分曉。”
嬴成蟜的聲音中沒有了笑意。
法律是嚴肅的,不應有笑意。
本來仇視嬴成蟜,對始皇帝上高台極其不滿的趙太後扭過頭,陰冷地盯著不再言語的甘羅。
不是你殺了綠兒,你就不會打斷這豎子話。任免博士,篡改奏章順序,觸犯政兒權柄。甘家……等收拾完這豎子,這些世家是該動一動了。
他們確定了甘羅不是嬴成蟜的托,哪有和主家你死我活相拚的托?
甘羅成功洗白,但群臣看向甘羅的眼中卻依然沒有支持。
不管是王綰派係,還是原本以甘家為首的世家派係,都沒有。
如此針鋒相對,長安君,甘家,必然要有一個落馬。
大多文臣暗思著。
在這種時刻,沒有人會去沾染甘羅,因為可能會死。
文臣如此,武將則簡單的多。
王齮,蒙驁兩人不是特彆懂嬴成蟜要做什麼事。他們隻能聽得懂,嬴成蟜似乎不想要造反。
兩位宿將對視一眼,前者惋惜,後者慶幸,然後一起懵逼。
王齮你慶幸什麼?長安君不造反那你蒙家一脈都請辭作甚?
蒙驁你這鳥人惋惜個屁?你想長安君造反不成?
在王翦,尉繚相繼就封地後。
蒙驁,王齮這兩個為秦國立下汗馬功勞,有四朝元老資曆的宿將,毫無疑問是武將們觀望的旗杆。
這兩人沒什麼反應,武將們便也不會做什麼反應,哪怕他們心中再不滿。
高台下,內場圈子安靜下來了,外場圈子在始皇帝登高台後就再沒有過聲音。
嬴成蟜帶著笑意的聲音,又自高空之中響起了。
“我七歲時,祖父告訴我,這個天下是強者的天下。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實際上那個道理我早就知道了,代價是做了半年噩夢。”
“不得不說,祖父嚇到我了,他讓我數年再不敢有改變天下之念。那幾年,我總會對自己說你是天生的王,你是這個製度的最大利益者。”
“嬴成蟜,你為什麼要造自己的反呢?你有王室支持,有皇親國戚支持,有世家支持,整個秦國都在支持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你作什麼妖呢?”
你是個屁王?
陛下才是王!
在始皇帝執政期間入秦國的秦臣,雖然早就對嬴成蟜改觀,知道嬴成蟜不是豎子。
但聽到嬴成蟜如此自吹自擂的話,還是嗤之以鼻,有些甚至笑出聲來。
他們不怕這樣會“聒噪”,因為嬴成蟜這些話是對始皇帝不敬,他們是在表忠心。
他們一副根本就不想聽這個豎子再放狗屁的樣子東張西望,嘴裡還說著話。
“大逆不道!他說是天生的王?他將陛下置於何地!”
“真真可笑!先不敬天,後不尊王,這豎子好生狂妄!”
“把那個大喇叭拿來我用,快讓他滾下來!”
這次的言論不分文臣武將,隻分入秦時間年限。
這些人肆意議論,大聲言說,這個時候誰的聲音大誰就是對陛下最忠心,這個浪潮本應該越來越大。
但事實是,聲音還沒有大到能傳到高台上,便開始走了下坡路,直至消弭無聲。
老將王齮不用大喇叭。
在蒙驁那“你這鳥人彆說話”的嚴厲眼神中,在趙姬那“你敢”的殺人眼神中,在一眾知情老臣那“不可為之”的警告眼神中。
一嗓子石破天驚,喝得知情人和不知情人全都大驚失色。
“都他阿母的說個鳥!一群屁都不懂的鳥人!昭襄先王就是因為長安君才立的孝文先王,莊襄先王。回去問問家中歲數大的,什麼叫因一子,立二王!”
老將的聲音渾厚,沉重,響亮。
自武安君白起身死後,再沒有張口罵過人的王齮難平心中熱血,破戒罵人。
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去關心王齮罵人,都隻會關心什麼叫“因一子,立二王”。
趙姬,蒙驁,全都用猶如看死人的眼光看著王齮。
隻是趙姬是恨不得馬上死,蒙驁是你怎麼忍不住這點細小差彆。
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老臣,看著王齮眼神,主要表達含義也和趙姬,蒙驁一樣。
在始皇帝當政期間,說出這種不利於王權穩固的事,死定了。
知道內情,從一開始就沉默的幾個老臣繼續沉默。
那些嗚嗚渣渣表忠心的秦臣們還是在嗚嗚渣渣,但臉上神色開始明顯不自然。
從為武安君白起做過副將,為秦國打下不少領土,在上上個時代就打出名望,活到現在已是傳奇的王齮口中說出來的話
顯然比剛剛脫離豎子稱號的嬴成蟜口中說出來的話,更有可信度。
而那些不論能力如何,不論官職大小,但凡資曆深厚,早在始皇帝執政前就入了秦國朝堂的老臣們默然不語,則讓這件事的可信度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聽王公意思,昭襄先王為了立長安君為王,才立了孝文先王,莊襄先王為王?
天生為王……這怎麼可能是真的!越兩代而為王?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先例!
陛下怎麼還沒發話,這個時候還放任不管?王公的話語聲那麼大,早就應該上去了!莫非……是真的……
這些後入秦國的秦臣們心中驚駭欲絕,震驚有加,從未聽過的秘聞讓他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往日標配的城府無法再完美隱藏他們內心所想,那煞白的臉色和磕磕巴巴的語言,無不彰顯著他們內心的驚慌失措。
他們一邊驚懼不已,一邊還要繼續說著先前那種“這豎子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驟然停止,那不就表明他們相信了“因一子,立二王”這六個字了嗎?這不是在質疑始皇帝嗎?
雖然他們知道他們現在臉色早就暴露,但他們沒有辦法。
有些事,裝也得裝下去。
他們心中此刻唯有一個想法——陛下怎麼還不說話!
高台上,始皇帝穩如泰山。
這種事本來就是事實,有什麼好隱瞞的?真相而已。
始皇帝從來沒有禁言過這件事,隻是群臣自發不敢說。
“聒噪。”
始皇帝的聲音在高台下漸小的聲音中傳開。
群臣眼中驚疑有之,釋然有之,悲傷有之,快意有之。
然後很快,這些感情變成了錯愕。
“事實議論個甚。”
一錘定音,一語定性。
始皇帝承認了這一切,於是高台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們凝視著高台上,靜靜看他們議論的嬴成蟜,感覺有了前所未有的,深深的壓力。
始皇帝要嬴成蟜上台,傳遞的訊號本就是要嬴成蟜繼位。
今日聽聞的“因一子,立二王”,傳遞的消息是嬴成蟜為四代秦王看好的王。
大秦自秦孝公以後,曆代秦君就沒有弱的,群臣不會以為四代秦王眼光差。
在秦國,王的權勢,遠遠超越了公侯將相。
王這四個字,意味著生殺予奪。
先前他們對嬴成蟜的言辭就很是憤滿,但還沒有到害怕地步,更多是想著嬴成蟜發了狂疾處理。
但現在,他們怕了。
嬴成蟜的身影一直未變,但剛才在群臣眼中還是個狂妄至極的人,現在就變成了高深莫測的天。
“人生一世,不過百年。我嬴成蟜自己活的瀟灑快意就好,管他後世洪水滔天。美人,金錢,權勢,都集我一人之身,我還要追求什麼呢?”
嬴成蟜話語再起,輕輕飄飄。
但群臣這次卻不敢遺漏一言,紛紛豎著耳朵聽。
“後來我想明白了,我不爽啊。我看到你們殺人不爽,看到有人下跪不爽,看到那些習以為常,麻木無端,不覺得吃不飽,穿不暖有什麼問題的百姓不爽。”
“看到那些伸著脖子等死,探著腦袋等踩,就算手中有刀劍也不敢反抗的隸臣妾不爽!我沒什麼高追求,我也不是什麼聖人,我就是個豎子,我就是想爽而已。“
“你們為了你們手中的榮華富貴,我為了我的爽。二十多年,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夠強了,有資格製定規則了。那數百人在來我夢裡索命,我已經能罵一句又不是老子殺了你們!”
“你們可以選擇服從我,遵從我的規則。在新的天下或許活的更好,或許活的沒現在好,但我能保證你能活著。也可以殺了我,或者被我殺。我的話說完了,誰讚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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