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童年沒有什麼玩具,有的隻是阿父阿母勞累的身影,和一家又一家的喪報。
吹的正歡的仆役注意到身下這個小家夥,嘴巴離開嗩呐口,蹲下身,舉著嗩呐遞到稚童身前笑著道“喜歡?”
或許是仆役身上的仆役服沒什麼貴氣,也或許是稚童還沒有長大感受不到天。坃
稚童雙眼隨著嗩呐移動,興奮地猛點頭。
“我有倆。”
仆役自懷裡又掏出一個嗩呐,一手一個搖來搖去,神情得意極了。
稚童眼中色彩更亮了。
“給你一個!”
看著遞到身前的嗩呐,稚童想接又不敢接。
他扭捏著雙手,菜色小臉搖搖頭。坃
“我沒有錢。”
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阿母。
“阿母也沒有。”
他的阿父去世了,是在隨通武侯王賁攻打魏國時去世的。
那場仗秦國贏了,但他的阿父死了,他的家輸了。
他和阿母好久沒有吃過飽飯了,他今年九歲了,身高卻和六七歲的孩童一樣。
蠟祭最後分發的祭品,勳貴們的日常食物,是他們母子一整年的盼望。坃
“不爽利,我能管你這稚童要錢乎?拿著!”
仆役不由分說地把新掏出的嗩呐塞在稚童手中,繼續吹著曲子,隨著大部隊前行。
長安君說了,要繞雍城一圈,讓今天雍城全都被嗩呐洗腦!
不由自主接過嗩呐的稚童愣了一下,然後捧著於他而言沉甸甸的嗩呐奔回阿母身邊。
舉著嗩呐興奮地道“阿母你看!”
一直注視著稚童身影的阿母,愛憐地摸摸稚童的頭。
“阿母,這能換幾錢?能換多少粟米?”坃
稚童毫不猶豫得把新拿到的嗩呐放到阿母手中,自始至終都沒有吹一下。
他怕吹一聲,就少一錢。
阿母用那雙粗糙的,做慣農活的手接過,仔細看了看。
“阿母也不清楚,但至少能有二十錢。”
農婦是根據嗩呐的銅杆判斷,她也隻會如此判斷。
樂器啊,她一個普通農婦,哪裡知曉價值幾何。
農婦寶貝得將嗩呐放入懷中,沒有讓稚童還回去。坃
不食嗟來之食的是餓不死,吃飽了的貴族,和百姓無關。
農婦看到了稚童瞅著嗩呐閃閃發亮的眼神,知道自家孩童想要吹一下,但她心中連讓孩童嘗試這個念頭都沒起。
吹一聲,少一錢呢?
披甲門門生發出去的嗩呐不少。
以科學家這個巨子為首的墨家門生,發出去的嗩呐更多。
但雍城新響起的嗩呐聲寥寥無幾。
吹一聲,少一錢呢?坃
秦國連年征戰,十戶人家,九戶有喪。
蒼涼的嗩呐聲隻能讓高台附近靜止一瞬,很快所有人就都動了起來。
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追逐的追逐,各種樂器之音紛至遝來,群眾越發歡樂。
整個雍城都沉浸在歡樂之中,十數個披甲門門生賣力地吹著嗩呐,不管走到哪,都是最靚的仔。
科學家沉醉地聽著在現代有樂器流氓之稱的嗩呐之音。
“君上說,嗩呐這樂器,送死迎生。”
仰頭看天。坃
“今送你生。”
步入人群。
“來迎民生。”
一個時辰後,始皇帝宣告天,地,鬼,神已享用完祭品。
雍城百姓歡呼聲直衝雲霄,比喊“皇天後土,佑我大秦”這八個字的聲音還要大上十倍。
】
文武百官們好些皺著眉,不滿地看著這些歡呼雀躍的百姓們。
他們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這麼激動,他們覺得難以理解,他們覺得好生吵鬨。坃
庖廚,侍女們按照順序上高台,把作為祭品的豬,牛,羊,美酒等物取下高台。
在一雙雙迫切,渴望的眼神中將手中食物分發給排到身前的百姓們。
百姓們排隊整齊,就算再怎麼渴望也不會插隊,是因為秦律的關係。
在秦惠文王時期,雍城有一年就因為蠟祭分發祭品而造成踩踏,爭搶,死傷千餘人。
自那以後,秦律中便有一條專門規定,蠟祭分發祭品時不得爭搶,違者視嚴重與否給予懲罰。
蠟祭儀式已是走到最後一步,後麵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始皇帝做的了。
折騰一天。坃
又是念祭文,又是主持儀式,又要為某個豎子擦屁股的始皇帝覺得有些疲累。
在外麵時還威風凜凜,毫無倦意。
方一鑽入豪奢馬車,打眼一瞅躺在好幾層獸皮上的嬴成蟜,麵無表情地道“起來。”
嬴成蟜雙手墊放在後腦勺,敲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外麵嗩呐的曲子。
聽到始皇帝命令,雙手沒拿出來,腿也沒放下來,就把曲子停下了,扭過頭有些不耐煩道“甚事?”
始皇帝冷冷注視嬴成蟜,道“起不起來。”
嬴成蟜翻個白眼,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坐起來,道“說。”坃
始皇帝自然地走到嬴成蟜身邊,一屁股把嬴成蟜擠下獸皮,自己躺在上麵,舒舒服服地歎了口氣。
呼~
還是這豎子會享受!
“過分了啊!來之前我問過你要不要給你也鋪一個,你自己不要,現在來搶我的!”
嬴成蟜數落著始皇帝,坐在始皇帝批改奏章的位置,不滿地拍了拍身下坐墊。
根本不軟乎!
整個車廂中隻有一塊地,鋪了足有十厘米厚的獸皮,是嬴成蟜上馬車前布置的。坃
“今日之為,是臨時起意,還是經年算計。”
“是臨時起意,也是經年算計。”嬴成蟜無聊地翻閱奏章,道“本來是打算再過幾年的,但既然登上了那個高台,有這個機會,就不等了。”
【蒙恬身定九原之地,望眼前匈奴之所在,東西南北數千萬裡也。大好河山焉能讓匈奴居之,請征調民夫加修長城,征討匈奴!】
幼,你也想打匈奴,正好,馬上小饕餮就過去了不要急。
始皇帝閉著眼平躺著,陷入身下獸皮中,除了嘴皮子,一動不想動。
“朕不讓你開民智,阻你施為,你就給朕來這一套。朕說了,西北七郡任你施為,拿結果說話,你太急了,這個人讓朕來做好一些。”
嬴成蟜冷笑,道“讓你來做?你來做你不就跟這些人對立了?到時候變法完成你甩甩手下來了,把我弄上去受罪,想得美。”坃
誰要變法,誰就要受到反噬。
“事已至此,不說這個,說說彆的罷。”始皇帝調整下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道“你既然那麼愛民,怎麼不多弄點祭品。”
每年蠟祭祭天的祭品都很多,但是雍城的人更多。
那些在高台上堆得密密麻麻的雞鴨魚肉,豬狗鹿羊,美酒佳肴,根本不夠分。
“臨河而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我貢獻點祭品又能貢獻多少,能夠讓雍城都吃飽?解決一餐罷了。”
嬴成蟜走到車廂門前,掀起簾子看向外麵。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前麵的‘魚’是魚肉的魚,後麵的‘漁’是漁夫的漁。”坃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始皇帝輕聲念著,笑道“你這豎子總能說出幾分道理,這句話倒是巧妙。”
外麵的喧鬨聲,歡笑聲,在本來稍顯安靜的車廂內回蕩。
最明顯的,當屬那刺耳的嗩呐音,在眾多聲音中衝出重圍。
“這曲子可有名字?”
“百年朝鳳。”
“聽起來是喜樂,就是有些不夠莊重。”
秦朝之前的喜樂,不是以吹吹打打熱熱鬨鬨為主,而是以肅穆莊嚴為主。坃
貴族嘛,哪裡能那麼不矜持。
“那得看誰聽,皇兄聽就是喜樂。”
始皇帝睜開雙眼,一手支著腦袋,側著身體看著親弟,隨意道“你聽呢?”
老子抄的曲,還能是為了給自己抄走?
嬴成蟜翻個白眼,道“自然也是喜樂。”
“何人聽聞不為喜樂?”
“天。”坃
嬴成蟜指指頭頂,眯著眼,看著一個個麵目不爽,登上馬車的群臣。
還有你們。
群臣連沸騰歡笑的民眾都覺得很是吵鬨,怎麼會喜歡在這個天下首次公開亮相的嗩呐。
“天聽何意。”
“我與天鬥,天聽自為哀樂。”
始皇帝閉上眼,思索著高台下那些站立著,喊著“皇天後土,佑我大秦”的群臣,百姓。
“朕在高台言祭文,言完呼吸困難,在平地言之便無此感,何理?”坃
“高空氧氣稀薄,同樣的運動,自然會覺得比在地上累。”
“羊氣?羊呼出的氣?”
始皇帝疑惑道,他又聽到一個沒聽過的詞。
“這個跟你不好解釋,我想想。”嬴成蟜摸摸下巴,道“你去過泰山,在那裡說話,是不是和高台差不多的感覺?”
始皇帝回憶了一下,道“比今日累,與你所說的羊氣有關?那些儒生告訴朕是泰山乃神聖之地。”
“泰山神不神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累就是因為高空。你大聲宣讀同樣的文字,越高的地方就越累。”
“這樣啊。”始皇帝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決定回去在鹹陽建造一個三丈高樓。坃
在雍城一片歡樂之時。
鹹陽,也是一片歡樂。
蠟祭是整個秦國一起慶祝,不分地域。
鹹陽城中,人數眾多,把原本用於行車走馬的馳道儘數占據。
這使得一匹自韓地而來的八百裡加急快馬,都不能上馳道。
但不管上不上馳道,韓地消息都傳到了鹹陽,隻等始皇帝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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