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公子率蒙家一眾班底,統領五萬不隸屬於秦國軍隊,不發軍餉的五萬騎兵自上郡走後。
上郡便迎來了高速發展時期,可謂是日新月異,變法進行時。
“韓子,為何要取消樓台啊?上郡倒還好說,邊塞苦戰將士無此心。可在隴西,雲中等郡樓台卻是維持安穩之根基,是時人念想之所在,怎能取消啊?”
太子嬴扶蘇拿著手上出自韓非子最新手書,以紙書就的公文不解發問。
韓非攤開紙,拿起筆,以寫代說。
【五蠹,國家之安危禍害也。其人所為,多於國家無益。犧女子之色也養五蠹惡念,蠢不可及……】
旦日,十八匹快馬自上郡大城疾馳向九原,雲中,太原,隴西,北地,雁門等六郡,一郡三馬疾行報信。
…………
夜色深沉,長安君府中有一居室卻是點著三盞其光如黃豆的蠟燭。
略微明亮的燭火不能儘照麵積並不大的小木屋。
不刺眼的光芒雖僅是能讓人行走下地不至於磕到桌角板凳,但對屋內夜談交流的兩個老人而言,夠用了。
一盞燈就擺放在小屋中唯一的劣木桌桉上,一人就坐在這桌桉旁,麵目清晰可見。
其頭戴一定青灰色皂巾把白發儘數包裹,除了嘴唇上有兩撇花白胡須,下巴還長有一小撮。
雙眉寬且短,眉間距略長,隻看眉毛便顯得其人有一些呆,說好聽些就是敦厚。
但隻要下看其雙眼,那雙老而越發有神,透著稍許銳氣,應長在兵家巨擘臉上的雙眼,便能將之前的觀感至少推翻一半。
因為其中透露的氣太盛了,觀其眼而知有傲骨。
敦厚,氣盛。
兩個本不應同時出現的氣質落在這麼一個人身上,卻是出人意料的和諧,毫無矛盾感。
“你我言語向來不合,怎來了我這陋舍?”
老人捧著本書翻了一頁,不看不請自來坐在床榻上的黑衣老者,輕輕言說。
床榻頭尾皆沒有擺放蠟燭,黑衣老者麵目若是不湊近看便看不清。
隻能通過那寬大的身形輪廓,知道這是個年輕之時必然是個三五人近不得身的壯漢。
黑衣老者哈哈一笑,渾不在意被輕視,朗笑著道“夜半如廁,見荀子這邊亮著燈,便來視察一番。”
荀子,趙國人,自認儒家大儒。
荀子還活著這件事若是讓天下人知曉,將會在天下炸響石破天驚的驚雷。
當年齊國稷下學宮,網羅天下英傑,以祭酒為長。
像什麼提出性善論的大儒孟子——孟軻,陰陽家創始人鄒子——鄒衍,法家勢派創立者慎子——慎到,法家術派創立者申子——申不害等好多諸子百家巨擘,都是稷下學宮出來的。
從稷下學宮創辦,到稷下學宮覆滅,稷下學宮一直是天下最高學府。其地位便於理解的話,等同於全國前十大學合並,祭酒就是校長。
而荀子,三為稷下學宮祭酒。
可以說在戰國末期,所有在稷下學宮學習過的都是荀子的學生。
當時稷下學宮甚至被起了一個彆名,叫做荀子學宮。
寫出《韓非子》,始皇帝的偶像韓非。
為丞相掌萬事,大秦帝國最貴的李斯。
西漢科學家,數學家,愛修仙的張蒼。
這三個大能都是荀子教出來的學生,是最傑出的那一批。
荀子師從墨家大墨,時人稱為宋子的宋研。
自認繼承了孔子意誌的荀子對傳統儒家抨擊甚重,這其中或許便有著墨家的影子。
戰國末期學派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儒家出現兩個理念南轅北轍的正統儒家。
傳統儒家對於大儒荀子嗤之以鼻,認為其是離經叛道之人。
儒家和墨家,法家可都是死對頭。你一個學自大墨宋研,教出了兩個大法韓非,李斯的自稱儒家?
被時下戲稱開創了新儒家的荀子,則從不承認這個“新”字。一直自詡自己才是繼承了孔子意誌,所謂的傳統儒家才是扭曲了孔子本意。
墨子本來就是學自儒家,是不讚同你們篡改的儒家經典才開創了墨家。如許年過去,孔子若還活著也會兼收並蓄,而不會像你們這些偽儒生一樣排斥法,墨之論。
這理念之爭,直到大秦帝國馬踏齊王宮,荀子失蹤,稷下學宮淪為過去才告一段落。
沒有了荀子這個一直標榜正統儒家的大儒,他的那些學生基本羞於以儒生自居,他們認為繼承的是荀子思想而不是儒家思想。
就像韓非,李斯,在荀子還活著的時候就自認法家中人。
荀子門生對時下被大多數人奉為正統的儒家毫無好感,更彆說自認儒生。
他們不信孔子,他們信荀子。
荀子失蹤,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基本就等同於死亡。
這些門生將荀子的死歸罪在秦國身上,所以沒有幾人入秦效力,而是或歸鄉,或遊曆,散於江河湖海,名山大川。
若讓這些人知道荀子還好好的活在鹹陽城,必將洶湧而至,將好似一個小鹹陽宮的長安君府衝垮。
在天下享有極大聲譽的荀子依舊不看黑衣老者。
隨口道“既是看過,便回去罷,卿處不歡迎你。”
“一句話都說不得?”黑衣老者身子後仰,嗬嗬一笑,道“以一己之力駁斥天下儒生的荀子,怎如此懼怕老夫,說幾句話都不敢?”
荀子嗬嗬一笑,並不生氣。
“論牙尖嘴利,唇槍舌劍。便是鄧析,惠施,公孫龍複生,也難以與你爭論。我一介儒生不與你說話,有什麼可笑。”
看不清麵目的黑衣老者發出清越笑聲,仰躺在荀子床鋪上不再說話。
荀子聽到動靜,眼角餘光見黑衣老者動作,眉頭一皺,反手用力將手中的《春秋》砸在桌桉上,引發不小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