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貴族大多遍地開花,李牧的李,李信的李,是一個李。
一個在秦為將,一個在趙為將。
“一萬逐三千敗北……”
從西北剛剛回歸的李牧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李信低下頭,站得筆直,挨打立正,沒有說什麼我不知敵,敵卻知我的理由。
兵家敗了就是敗了,誰也不知道這次失敗會否丟掉性命。生命沒有重來的機會,找解釋不是辯解而是在找死。
“早日生子罷。”
叔父從身邊走過,隻留下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氣也很平淡。
沒有受到嚴厲苛責訓斥的李信卻不是鬆一口氣,反而難受極了,他情願叔父這個時候能痛罵他一頓。
不罵是對他沒了期望,要他早日生子傳宗,培養李家第三代。
李信感覺很恥辱,覺得在場所有士兵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這份恥辱帶來的強烈情感完全壓過了對戰功的渴望。
異姓兄長蒙恬罵的再狠,也是在四下無人時,遠不如李牧在大庭廣眾之下,連訓斥都算不上的兩句輕描淡寫。
一隻手掌搭在李牧肩膀上,在李牧身邊輕聲道:
“莫要讓他人看輕我兄弟。”
這句話,李信前兩日剛聽過,他麵無表情轉首,迎上蒙恬同樣欠缺情感的臉。
“乾坤未定。”
蒙恬輕語。
“乾坤未定。”
李信重複。
這是二皇帝說過的一句話。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流氓將軍諂媚笑問:
“陛下,臣生於僻壤,見識短淺,敢問這何為黑馬啊?”
二皇帝沉默片刻,似在思索。
“賽馬時開始落後,最後趕上來跑到第一的馬。”
二皇帝在位期間,秦國由上至下皆保留著相對公平的競爭機製。
這個世道努力,是真有用。
另一邊,兩個皆為趙所棄的趙國大將,戰國公認的四大名將之二,十年之後終在故土相見。
戰國四大名將,白起,王翦,李牧,廉頗,秦趙兩國各得二人,最後結局卻是大相徑庭。
秦用之,得天下。
趙棄之,為秦滅。
李牧與廉頗站在一起,二人一同望向邯鄲方向,兩人都曾在那裡的朝堂上意氣風流,揮斥方遒。
“肉能食幾多?”
李牧問。
“酒還在飲否?”
廉頗問。
兩人對視一眼。
年長的說:
“一飯可食十斤。”
年輕的說:
“早已不知滋味。”
老將還是老將,酒鬼不是酒鬼。
漳河之水流速不急不緩,太陽高懸,日上中天。
秦國四將踏足趙地,自此相見,自此相分,分兵四處攻向邯鄲,沒有主將。
少不讓老,侄不讓叔,弟不讓兄。
邯鄲,城頭上印著“趙”字王旗的顏色,七分紅,三分綠。
各國皆有顏色,與五行息息相關。
魏國是火德,紅。
韓國是木德,綠。
與魏、韓兩國同出晉國曾為一體的趙國則是火德為主,木德為輔的火木德,就是七分紅三分綠。
趙王宮,趙王張耳穿著王服,麵沉似水。
這王服款式接近胡服,或者說就是胡服,短衣窄袖,趙國是唯一一個王服如此另類的國家。
王服主體是暗紅色,腕口收緊的袖子則是墨綠。特意選擇的暗沉色少去了明豔帶來的朝氣,同樣也減少了親和,增添了壓抑,嚴肅。
最開始的時候,趙國王服和其他國家沒區彆,都是長衽一體,高冠束腰。
趙武靈王繼位後,欲振興趙國,決議效仿馬術遠勝中原的胡服,第一就是從服裝開始。
這項使趙國崛起,一時成為戰國數一數二強國的政策,實行之初,朝中上下一片反聲,皆雲:
“未聞有大國師胡也。”
趙武靈王不得支持,一意孤行,四日後上朝穿的就是改後與胡服除了顏色不一樣,幾乎一模一樣的王服。
群臣大驚,皆出言奏請換回,言辭激烈至極。
趙武靈王不理,穿胡王服上街巡行,百姓見之,無不效仿,胡服自此成為趙國常穿服飾,趙王服亦為胡。
張耳不自在地扭動身子,心裡不舒服,身體也不舒服。
他瞧不起胡人,對胡服更加瞧不起,這是隻有奴隸才穿的衣服。
“四路潰敗!”
他一巴掌將戰報拍在繡有生動蒼鷹的桌案上。
殿外夕陽西下,紅黃色的柔和光暈透過窗欞照入大殿,照在丹墀、梁柱、還有站位緊湊的趙臣身上。
十年前戰亂中被摧毀,剛剛翻修沒有多久的王宮失去新意,裝滿舊人,像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何人能領軍出征!保我大趙社稷!”
群臣默然不語,誰也不敢應答攖秦鋒。
四條戰線,領軍將領全是名將。
暫且不說蒙恬、李信這兩個參與過第一次秦滅六國之戰的秦將,單說李牧、廉頗這兩個趙名將,就完全打消了趙國武將對抗念頭。
除了秦人,沒有人比趙人更懂李牧、廉頗有多厲害。
眼見無人說話,張耳越發憤怒了,他抓起桌案上的樽、筆、戰報,有什麼抓什麼,如同一個瘋子砸向趙臣。
“你們的血性呢!你趙國不是最不輸於人乎!不是最恨秦國了嘛!”
趙國是有血性,民風彪悍,但有血性的那些大臣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邯鄲之戰,活不到現在。
那批趙人喊著“趙人永不降秦”,拿著長戈長槍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與國同亡。
而殿內的這些人都是舊趙貴族,是當年拿刀劍費死勁,彎膝蓋極容易的貴族。他們若是骨子裡有那一份血性,也不會站在此處。
群臣中站在頭前,沒被任何物件砸到的悟空臉色一變。
張耳太急了,急說錯話了,怎麼能說你趙國呢?
“大王說的什麼?你趙國?大王自始至終未將己身視為趙人乎?”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凝視著張耳,言辭犀利,敵意深重。
“大王忘記是怎麼坐上王位的嘛?”
“趙人,魏人,嘿,大王分的真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