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眼休息的倪芸被喊醒了,睜眼看到宋澄。
“來了還挺快的。”
宋澄站在床尾,注視著倪芸打了石膏的腿,聽到倪芸的聲音她也沒應聲,把書包放到床尾,拎起一旁的暖瓶去打水。
等她回來,還帶回了兩人的午飯
。醫院食堂的病號飯,稱不上好吃,但比沒飯吃好。隔壁床沒有親屬在的女人道“大姐,您女兒啊長得這麼俊。”
倪芸吃著病號飯笑道“也就長得好看點,小孩不咋講話,悶得很。”
“還穿校服,才高中吧這麼小就這麼貼心懂事,能乾比會說重要。”
倪芸心下也覺得有理,笑道“這才到哪就誇她能乾了。再說,我不圖她多能乾,夠給我養老就行。”
旁邊燙完水杯倒水的宋澄眉眼波瀾都沒起一下,手穩穩地倒完了這杯水。
她上輩子就知道了,倪芸和宋榮劍盼著的不是她成才出息,而是能留在身邊使喚,給自己養老。
傍晚時候,宋榮劍過來把倪光帶回家了,晚上,宋澄合衣在空病床上對付了一宿,醫院是睡不舒服的,她又習慣早醒,五點多便出去了,在外頭刷了會兒題,給倪芸買早飯回來。
再等中午倪芸吃過飯,睡了個覺,兩三點的時候,宋澄跟她說“我準備回去了,你要我給你帶什麼嗎”
倪芸“臟衣服帶回去,再給我拿兩套洗乾淨的。噢,把衣服洗了,小光和你爸的衣服也得洗,家裡也收拾收拾,拖拖地。”
宋澄點點頭“我下午要回學校上課,你和我爸說一聲,讓他給你送來吧。”
她快步離開,沒去管倪芸難看的神色。等到了家,宋澄把臟衣服丟進洗衣機,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還有兩套夏天衣服可以帶去學校。
正找著,宋榮劍回來了,站在房門口跟她說“我打電話跟你老師請了假了。”
宋澄拿著t恤猛地轉頭“請假”
宋榮劍“你媽不得人照顧嗎我給你請了半個月的,等你媽回家你先照顧著。”
宋澄皺起眉“我開學高三。”
“在家也能學,我聽你老師說了,你還挺認真的。”宋榮劍沒當回事,“你媽要你照顧呢,你還能去上學”
“那以後你和她要是誰不舒服,我是不是連大學都不能去上了,得在家做牛做馬”
宋榮劍“你咒誰呢”
把t恤塞到書包,宋澄頭也不抬道“我要去學校,你昨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不是在打牌嗎今天能這麼早回家,看來你比我閒得多。”
“你怎麼跟我說話的宋澄,彆忘了是誰養著你,給你交學費”
“我當然知道是誰給我交的學費,不然你以為我昨天怎麼會去醫院”
宋澄麵上浮現譏誚,像冷淡麵容上的一道裂痕。
她向前走兩步,和宋榮劍持平的身高頃刻讓他感受到不舒服,宋澄的身軀太年輕,也太有力量感,與她對比,他早被歲月與酒飯掏空的身體疲態儘顯。
宋榮劍被這個發現驚起更高的怒火,宋澄的聲音平穩,麵前的男人無法撼動她絲毫意誌
“把我高三這年的錢出了,以後就不用你出錢了。想想你拿走的奶奶的房子和我的補助,那都不是給你的,你還賺了不少。”
宋榮劍氣得臉紅脖子粗,指向她的手指不住顫抖,宋澄拎起書包,像一陣風擦過他,闖出了家門。
家門。
她從沒覺得這是她家。
家這個字眼,應該很有溫度吧,家裡的人,應該是盼著她越來越好的吧。
她的父母,盼過她一點好嗎
宋澄不知道。
上輩子,宋榮劍讓她放棄更好的大學,留在香烏。宋澄填誌願前一夜沒能睡著。
到了學校,遇到許齡,許齡問她準備怎麼報,她是宋澄在學校最熟悉的老師,宋澄跟她說了,許齡當時的表情幾度變幻,問宋澄“你自己怎麼想”
宋澄低頭看著腳尖。她那時18歲,按年齡已經成年,卻對世界懵懵懂懂。誌願,大學,淩關,都好陌生,離她很遠。
兩所學校差距很大嗎宋榮劍說上完都是出來工作,他有朋友,能給宋澄介紹香烏的好工作。宋榮劍說得對嗎她該信嗎
許齡“那你聽我的,宋澄,填淩關體育大學。”
宋澄愣了下,很快道“好。”
連她都意外,自己為什麼毫不遲疑地就應聲了。後來她再回想這一刻,她隱約意識到,是因為她自己更想去好的學校好的未來。
從前宋澄很少忤逆家裡,宋榮劍很生氣,揚言宋澄敢去就彆想他給她學費。他想讓宋澄低頭認錯,但宋澄這次不想。
她拿著破破爛爛的手機,在網上找辦法。帶著她剛成年的身份證,暑假打了三份工。她賺夠了路費,攢了些錢,等開學,她把錄取通知書放到包裡最裡層,買了去淩關的火車票,到學校第一件事是申請助學貸款。原來這一切沒有太難。
雖然稱不上好專業,後來找不到什麼好工作,但那已經是,那時受限於年齡眼界而短視的宋澄,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好的出路。
宋澄坐上去三中的公交車,看向窗外。
這是她往返三中再熟悉不過的一條路,可從窗戶看去,外頭不斷向身後掠去的景色依舊模糊難辨。
這次呢
這次她會走到哪裡
她能走到哪裡
宋澄不懼路長,也不怕吃苦,她隻怕自己走到最後發現路沒了,而她想去的地方,還在千山萬壑之後。
她闔上眼,把迷惘關進眼底,於無人的角落,寂冷眉眼中終於浮動出趕路人的疲憊。
公交車停在三中站台時,宋澄再度恢複尋常神色,夾雜在一群返校的三中人中走進校園。
手機堆積了些消息,班級群後跟著個99,溫向儀也有發來消息。
除了之前宋澄躲著倪芸和溫向儀聊的幾句閒話,便是溫向儀半小時前剛發來的。
溫向儀我到學校了,你還沒到嗎
又過了十分鐘。
溫向儀我已經到新班了,宋澄,我在五樓的18班,你到學校了跟我說
溫向儀已經去新班了。
宋
澄停在原地,握著手機愣了好幾秒,才動著發僵的手指回複。
宋澄我快走到教學樓了
她揣起手機,慢慢走向教學樓的中庭,忽然,回班對她的吸引力也沒那麼大了。
溫向儀怎麼來這麼早
誰幫溫向儀搬的桌子
她沒有同桌了。
“宋澄。”
熟悉的喚聲從頭頂落下。
是溫向儀的聲音。
宋澄倏地抬頭。
頭頂的香樟樹茂盛依舊,藍得乾淨的天空裡,飄蕩著雲朵和淺淡的飛機尾跡,一半天空被教學樓遮擋。而溫向儀站在五樓的走廊朝她探出身,揚聲和她說話“宋澄,你來找我嗎”
宋澄從沒有覺得五樓有這麼高過,她站在一樓朝上看,感覺溫向儀離天好近,離她好遠。
難以言說心頭是什麼滋味,是彆扭,還是自棄,宋澄朝溫向儀搖搖頭。
“我先回五班。”
溫向儀的手搭上欄杆,露出思考神色,宋澄便站在原地看她,沒一會兒她就後悔了,想從樓梯上五樓去。她剛動,溫向儀欠了欠身子阻止她“你先彆走,等我回來。”
她說完,人就消失在宋澄視野中,宋澄隻好等著。
溫向儀回來得很快,她有些不自信地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東西“宋澄,我丟得可能不準,你得接住。”
這樣發號施令的溫向儀有些可愛,該叫溫懶懶,宋澄神情跟著柔和,語調散漫“溫向儀,還不相信我嗎,儘管丟。你要丟什麼下來”
溫向儀用動作作答,她盈盈望著宋澄的方向,揚起手,一個輕飄飄的物品脫離手心,在空中劃出拋物線
三角形的,尖腦袋,有翅膀。
是紙飛機啊。
宋澄仰起頭,視線隨它轉動。
純白的紙飛機晃晃悠悠,飛得不太穩,但飛行軌跡與一條飛機雲重合了。有瞬間讓宋澄有種錯覺,好像它奇跡般地在三萬裡高空中留下了道雲痕。
還是因為五樓太高了吧,宋澄想,紙飛機越來越近,她不再亂想,腳下調整位置朝後連退,身體後仰同時,眼疾手快地接住它。
頭頂落下溫向儀的聲音“宋澄,打開它。”
宋澄下意識地照做,輕輕打開折得不太標準的紙飛機。
一張表格出現在她眼前。
頂頭最粗的黑色字體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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