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山東依然很冷,臘月裡下的雪還沒化,鋪在地上白白的一片。
耶律特奴卻赤著上身,忙活了一早上的他渾身都散發著熱氣,與冰冷的空氣一撞,立刻形成片氤氳的水霧。
這個年近四十的契丹漢子放下木桶,再次看看已經填滿的水缸,很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又拿起了一旁的斧頭。
梁山縣雖然已經普及了燃煤,但人們做飯還是習慣用木柴,這玩意兒燒起來火力足。
這裡並不是耶律特奴自己的家,而能讓一個軍指揮使親自乾這種粗重活計,可見這戶人家的身份也不簡單,或者是和耶律特奴關係匪淺。
安家以上兩樣全都占了。
四年前,安大全作為營指揮使戰死在汴梁城下,朝廷給予的撫恤十分豐厚,後續的優待也一年比一年高。
而安大全和耶律特奴的交情比這還遠,始於薊州城下,彼此都救過對方的性命,自此成為刎頸之交。
也是在那一場生死大戰最激烈的時候,耶律平的妻子病死城中,留下一對尚未成年的兒女。
後來薊州難民渡海南下,被統一安置在梁山縣,耶律特奴也分到了房屋和田地。
可他一個笨手笨腳的大男人,每天又得訓練,哪能帶得了孩子?
這個時候,又是這個兄弟伸出了援手,二話不說就把兩個孩子接到了自己家中。
用他的話說就是“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
但耶律特奴心裡清楚,當時大家夥的日子都不富裕,可真不是多雙筷子的事兒。這份恩情,他永遠記在心裡,每個月的軍餉全部都拿給了安家,即便安大全戰死後也是一樣。
堂屋裡,黃翠蓮擺好碗筷,正要轉身去叫耶律特奴進來吃飯,坐在主位上的安母卻一把拉住了她。
黃翠蓮不解的看向婆婆,卻發現對方臉色異常嚴肅。
“翠蓮。”安母緩緩開口,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要不你就再走一步......娘不怪你。”
黃翠蓮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可緊跟著又變得蒼白,死死低下了頭。
安母眼圈也有些泛紅,語氣誠懇的說道:“這些年你既當媽又當爹,還得照顧我這個老婆子,實在苦了你了......”
黃翠蓮趕緊抬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娘,你莫要如此說,我不苦。”
安母攥著她的手突然加了幾分力,語氣不悅的打斷道:“你彆岔開話題,苦不苦我老婆子眼又不瞎,能看不見嗎?”
說到這,安母的語氣突然又緩和了下來,目光穿過門簾望向院子裡的耶律特奴,“娘能看得出來,那是個好後生,對咱家也好,你還年輕,一定要再走一步。”
黃翠蓮清楚婆婆並非虛言,眼神也不自禁的瞟了眼門外,可還是搖了搖頭。
安母顯然已經想好了,見狀繼續勸道:“娘知道你顧慮什麼,可娘還是要說,便是大全在那邊知道了,也會和娘是一樣想法。”
院子裡的劈柴聲傳進堂屋,仿佛鼓槌般一下下敲在黃翠蓮的心頭。
她如何不想往前走這一步?
辛苦她不怕,自家的日子要比其他普通人家好太多了,每個月的烈屬撫恤加上一個軍指揮使的月餉,足夠五口人豐衣足食。
但一個家怎能沒有男人,那是頂門的梁柱、心靈的依靠。
她還知道,對方對自己也有意思。
以耶律特奴的級彆和情況,完全可以申請兩個孩子進入陛下身邊的羽林營,為什麼始終沒提過那事兒?
就算不胡亂猜測,最近兩年耶律特奴每次見到自己,那無一刻不在躲閃的眼神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但她更清楚,對方比自己更加難以啟齒......
就在堂屋陷入沉默的時候,院子裡響起一陣孩童打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