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斷她思路的是湊到她麵前的蛇。
碧綠的虹膜映出她的身影,豎線般的瞳孔微微擴大,那條蛇的鱗片細密光滑,色澤豔麗如同血紅的瑪瑙——
一看就被養得很好。
窸窸窣窣,昏暗的覲見廳內,蛇鱗滑過地麵的聲音響起。麵前的紅蛇端詳著她的同時,另一條蛇繞到她背後,昂起腦袋似乎想觀察她後背的傷口。
這些蛇身上長著蝙蝠般的黑色翅膀,雖然體型上看起來像蟒蛇,論物種卻明顯不屬於她認知中的任何一種蛇類。她站在原地,任由兩條蛇圍著她打量,這裡嗅嗅,那裡聞聞,判斷著她的身體狀況。
仿佛收到了無聲的命令,兩條蛇動作一頓,緩慢地退了回去,回到帷幔之下的王座旁。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燭光靜穩,昏暗的空間裡爬著長長的陰影。王座上的身影抬起眼簾,露出陰冷的金色豎瞳。
他可能左眼受了傷,平時隻用右眼視物。
她回過神,試圖出聲。
“回去躺著。”
毫無起伏的聲音,像火堆中的餘燼,透著一股仿佛從靈魂深處漫上來的倦怠。
儘管如此,那低沉聲音中的權威不容人質疑。他似乎認為她會知難而退,哪怕陰沉沉地什麼都不做,隻是居高臨下地從王座上用冰冷無情的目光盯著她,她也會自覺地倒退著離開,然後順便把門給他重新關上。
“……我是來道謝的。”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然後又意識到了新的問題:她不知道該如何行禮,不了解這個世界基礎的習俗禮儀。
她不自覺將手交握於身前,用拇指摩挲著自己的指關節。
“感謝您救了我。”她說。
寂靜的空間放大了最細微的聲音,包括她的心跳和呼吸。昏暗的光線和兩人之間的距離讓她無法分辨男人臉上的神情。
時間也許過去了許久,也許隻過去了一瞬。
“……既然你已經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就回去。”
金色的豎瞳從她身上移開了。坐在王座上的身影撇開視線,似乎不打算將話題進行下去。
“等我傷養好了,我可以留下來嗎?”
聞言,環繞在男人身側的紅色翼蛇重新朝她看來。
“我沒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她說。
她很清楚她無法在外麵的世界存活,這次覲見的目的也不隻是為了向對方道謝。
“……我的家,”說到這裡,她的嗓音不自覺顫了一下,但很快便被她強行撫平,“我回不去了。”
她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我什麼都可以做。”她語氣略快地補充,“不管是清潔的工作還是彆的工作,我都可以學。我學東西一向很快,保證不會給您添麻煩。您的城堡這麼氣派寬敞,想必一定有用得上人的地方,隻要給我一個月的試用期……”
王座上沒有傳來回應,她聲音一頓,飛快改口:“三天的試用期就行。”
說完,她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心想就算被拖出去砍頭她也儘力了。
而且砍頭多爽快啊,比活生生地被肢解爽快多了。
她等著守在外麵的火焰騎士衝進來,將她以大不敬的罪名拖出去。她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一直低著頭,脖子都有些酸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紅色的帶翼蛇咬了咬男人鬥篷邊緣的穗子。
“……等你養好傷後,會有人帶你熟悉幽影城的環境。”
她愣了一下,直起身。然而王座上的身影似乎認為話題已經到此為止。也沒見他揮手示意,她背後忽然多出了原本應該候在廳外的火焰騎士。
“請跟我來……”希德低聲開口,然後卡住了。
“我叫萊拉。”
跟著希德離開前,她看向王座的方向,又重複了一次:“我的名字是萊拉。”
……
幽影城由漆黑沉重的巨岩砌成,走道和長廊裡常年點著幽幽燃燒的火盆。雖然槍戟林立,每隔幾步就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和騎士站崗,城堡內部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寂靜,如同歲月厚重的塵埃一樣填滿了石磚的縫隙。
名為希德的火焰騎士給她換了一個單人的房間,房間裡有壁爐,壁爐前鋪著花紋繁麗的紅毯,紅毯旁邊有供人休憩的長椅和能夠折疊的屏風。寬大的床鋪得整整齊齊,四周的帷幔被金色的帶子係起。如果不是牆壁四處都留下了鐵架的痕跡,幾乎讓人看不出這是臨時收拾出來的房間。
“這原本是供客人休息的套間,但因為許久未曾使用,後來才成了置放兵器的地方。”
她轉過身時,正好聽到希德用喃喃自語般的聲音補充:“畢竟,誰能想到幽影城也會有來客。”
陷入自言自語狀態的火焰騎士會忘記旁人的存在。感慨完畢,對方神情自若地將係帶的鈴鐺交到她手中:“如果有什麼需要,用這個鈴鐺召喚仆人即可。”
希德朝她行了一禮,仿佛想起什麼,不太熟練地用安撫的語氣開口:“溫戈大人說您恢複得不錯,但背後的傷可能會留下疤痕。”
對方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觀察著她的反應。
她笑了一下:“知道了,謝謝你。”
麵前的火焰騎士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