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多日的暴雨將教區變成了一片汪洋。
雨勢在夜色中依然浩大,雨水不斷沿著幽影城外壁的蛇形滴水嘴獸飛流直下。宏偉陰森的教堂被水淹至半腰,要正常通行毫無疑問是異想天開。
通往教區的密道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使用過了。窒悶的空氣裡彌漫著腐朽的黴味,她跟在希德身後,猩紅色澤的火焰在火焰騎士手中燃起,化開了周圍厚重的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火焰騎士抬起手,推開隱藏的門扉。
吱呀一聲,灰塵從門縫裡簌簌而落。
緊接著,渾身包裹著烈焰的人形生物迎麵衝了過來。
她嚇了一跳,但還沒來得及跳起來,就聽見希德語氣平平地開口:“溫戈大人。”
房間儘頭傳來熟悉的笑聲,戴著人臉麵具的老者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那燃燒的人形生物止住步伐,如同被看不見的絲線操縱著,沉默地在棺槨旁停了下來。
空蕩蕩的房間裡擺著很多像這樣的石質棺槨,棺槨表麵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哪怕曆經歲月磨損也依稀可見最初的麵貌。
那些花紋描繪出枝繁葉茂的大樹,勾勒出編織而成的圓環。還有火焰一般的波紋,永不熄滅地在冰冷的石棺上搖曳燃燒。
“讓您見笑了,萊拉大人。”話雖這麼說,溫戈似乎對她的到訪並不驚訝。戴著人臉麵具的老者微微低頭朝她行了一禮,語氣始終不急不緩:“這不過是一些失敗的實驗品罷了。”
在她身側的火焰騎士似是想說什麼,卻深感無力。那些無法說出口的話語,最後都化作了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
“……那麼,”希德朝她頷首,“我會在外麵等您。”
門關上了,但那被烈焰包裹的人形生物還停在棺槨旁,如同燃燒的燈芯,軀乾枯瘦焦黑,火焰卻滾燙明亮。
寂靜如夜色合攏,她在原地佇立片刻。
“……失敗品是什麼意思?”
溫戈笑嗬嗬地回答:“沒有靈魂的屍體,就算複活了也無濟於事。”
麵具後,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厚重冰冷的石棺。不知回憶起了什麼,老者的語氣變得有些懷念,聲音也輕了起來。
“幽影城並非一直如此破敗凋敝。在漫長的歲月中,我們已經失去了太多戰友。”
他撫上身側的棺槨,慢慢摩挲著那粗糲的質感。不遠處,燃燒的身影靜靜佇立在原地。
“聖戰持續了太長時間,死傷不計其數,但也有不少人在舍棄信仰後被絕望吞沒,以醜陋可悲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溫戈笑了一聲,再次抬頭朝她看來。
“您也看到了,這個教堂光輝不再,這正是人們的信仰變得黯淡的證明。”
屋外雨聲喧囂,世界在黑暗中被水淹沒。那燃燒的人影模樣如同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但因為沒有靈魂,所以就算遭烈火焚燒也不會發出慘叫。
“你們的信仰是什麼?”
在話語出口的瞬間,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溫戈將手放到左胸口上。
“黃金樹就是吾等的信仰,而瑪莉卡大人則是吾等的神明、吾等的母親。”聲音微頓,他笑嗬嗬地補充,“至少,參與聖戰的人一開始都是這麼堅信的。”
戴著人臉麵具的老者好像已經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也知道她想問什麼。
“如今的世代是黃金樹王朝的世代。吾等奉瑪莉卡大人的命令前往幽影地,除滅一切和黃金樹律法相悖的汙穢之物——這正是聖戰的起源。”
“負責帶領聖戰的梅瑟莫大人,則是瑪莉卡之子。”
那一刻,她想到了覲見廳內的雕像,在漫長的歲月中矗立在梅瑟莫的王座背後。梳著長辮的女人抱著懷裡的孩子,眉眼充滿慈愛,比起威嚴的神明和統治者,更像一位普通的母親。
“……聖戰,”她聽見自己說,“還沒結束嗎?”
“尚未,萊拉大人。”
溫戈低聲說:“尚未。”
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
久到最虔誠的信仰也無法阻止人們慢慢墮入絕望。
——「我們被拋棄了。」
她垂下眼簾,看著腳下的石磚。雖然石磚已經開裂,和幽影城內部的地麵一樣,這裡的石磚地也描繪著梅瑟莫的軍徽,描繪著那美麗的火焰和金環。
“瑪莉卡……大人。”她望著那美麗的,像花環一樣的紋路。“曾經也差點被那些人抓住嗎?”
她沒有直接點明「那些人」是誰。但戴著人臉麵具的老者,氣息在那一刻微微起了變化。
他微笑著開口:“萊拉大人為什麼會覺得瑪莉卡大人有這種經曆?”
“因為我做了夢。”她說,“夢裡那些人也出現了。他們在屠村的過程中抓了很多人,包括……瑪莉卡大人的族人。”
戴著麵具的老者靜默許久。燃燒的人影轉頭朝她看來,黑黝枯瘦的臉顯得無比可怕。
“萊拉大人,過度的誠實可不是一種美德。”溫戈慢慢道,“如果我心懷歹念,您現在已經性命堪憂。”
“……我以為你至少會質疑一下我的說辭。”
溫戈嗬嗬笑道:“萊拉大人,您是否在說謊,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旁人也是如此。”
“……”
“我得給您的課程加一項了,不學會說謊可不行,這是生存的基礎技能。”
她懷疑溫戈在轉移話題。
“我想知道那些人是誰,又為何要……”她的聲音卡了一下。
“要對你下手?”
她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