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與仇敵同處一室,難耐心中恨意。
奮起一腔熱血,為報仇拔劍而起。
不知多少道門豪傑,未破八轉陰陽鏡的防護,最終慘死在鄭天道的折磨之下。
挫骨揚灰,屍骨無存。
有人記得他們的忠烈,更多人則是從未聽聞一腔孤勇的盛舉。
刺客來而又往,無法撼動磐石般的鄭天道。
蘇夜非常人。
酒宴坐於右手邊的尊客位,與奪走機緣,致令他家破人亡的宿敵談笑風生。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蘇夜與鄭天道坐談《道德經》,專跳過聖人之治,隻論如何久長。
“此言可有數種解法:舍身成仁,修持自身,亦或假於外物而久存……故而長生之道,不獨限於‘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練虛合道’之門徑……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皆可成仙。”
鄭天道觀瞧蘇夜俊朗麵容,耳聽關於“道”的高談闊論,心中甚是喜悅。
嘴角向上揚起,頗為暢懷。
“既然歐陽誌前輩曾以人丹之法,修成長生之術……大人亦必能成就仙道。”
鄭天道笑意盎然:
“蘇道友緣何如此肯定?”
“鄭大人坐擁七彩人丹,實乃天道饋贈。又能坐到一方刺史,可知大人胸襟氣魄。”蘇夜溜須拍馬的本事,比專精此道之人,更加爐火純青,“占儘天時地利與人和……您不成仙,誰成仙?”
坐在次尊客位的師爺,緩慢搖擺紙折扇,三角形的眼睛裡,閃爍著複雜的神光。
不知何故,他總覺得蘇夜不像是鬱鬱不得誌之輩。
可是從府兵口中探聽,亦或與合歡宗小辣椒春桃的纏綿悱惻,悉皆看不出絲毫破綻。
蘇夜擎起青銅樽,拱手問道:
“喬師爺,宴席氛圍如此歡暢,您何故悶悶不樂。可是對貧道有意見?”
鄭天道聞言,轉頭看向久未發言的喬師爺,問道:
“喬參,你是不是疑心病又犯了?”
喬師爺收起紙折扇,拿起青銅樽,臉上擠出一抹笑意:
“適才專心聽蘇道友講經,不覺有些出神……近年來,常修己身與道法,反而忽略了最基礎的道德經。”
“初出茅廬之人,往往性情更加純淨,”鄭天道豪爽道,“其實修煉之道,本就沒那麼複雜……認準問心得到的答案,走向長生即可。”
喬師爺淺呷一口清酒,問道:
“蘇道友,你的問心局是什麼?”
“起初始終未曾開竅,後來發現是權力,美色和銀錢……”蘇夜毫不含糊地回答喬師爺。
喬師爺凝望蘇夜清潭般深邃的眼眸,瞧不出絲毫破綻。
鄭天道爽朗大笑:
“若蘇道友覺得一個春桃不夠刺激,儘管向本大人開口,再賞你幾個稱心如意的通房丫鬟。”
“春桃已是頗為受用,”蘇夜拱手謝道,“隻是在玉玄宗中不受重視,得到的丹方著實有些少了……”
鄭天道轉頭看向喬師爺:
“吩咐賬房先生,挑揀些實用丹方,賞賜給蘇道友。”
蘇夜微笑謝禮,愜意享受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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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結束,穿過木廊,返回鄭天道為他特彆準備的宅院。
正行間,忽見一位身穿素淨道袍的年輕人。
“嗬,呸……”
蘇夜不以為意,徑直往前走。
“……臭不要臉,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年輕道人提高了音量。
蘇夜退步後行,轉頭看向年輕道人。
隻見他身長八尺五寸,方正國字臉,眉宇開闊,麵容自有股正氣。
與雷銅有幾分相似。
印堂縈繞不易察覺的黑氣,並非健康狀態。
鄭天道控製人的手段,沒比胭脂樓的老板高明到哪兒去。
“這位道友,你是在罵貧道嗎?”蘇夜明知故問。
“誰接話……我就是在罵誰。”年輕道人態度剛硬。
蘇夜笑道:“權當讀進狗肚子裡去了吧。
不過你這年輕人,倒是有點忘恩負義……鄭大人把你養在府裡,反而出言譏諷。”
“我哪句提到了鄭大人?”
“貧道和鄭大人在宴席上談論道德經,”蘇夜道,“並無過格之言……你怎的說我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你……你……”年輕道人明顯隻有強烈的正義感,並無應對複雜世事的手段。
“就這兩下子,還學旁人罵街……還是再讀兩年書,再來找我辯經。”蘇夜瀟灑揮手,繼續朝院落前行。
一塊石子,呼嘯著朝後腦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