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慢慢長到了上學的年紀。
大姐閔春花出嫁後,隨丈夫去了地級市打工。二姐閔翠霞,也在去年冬天嫁到臨鎮。
我們幾個孩子,就隻剩下三姐、四姐,我和閔佳俊。
當閔佳俊背著父親在場鎮上購買的嶄新書包,裝滿了新書、課本在家裡雀躍時。
新課本的油墨氣味伴隨著他興奮翻書的“嘩嘩聲”在屋裡蔓延開來。
我端著一大盆要洗的衣服,默不作聲地去了院落。
我是個盲女,在這邊遠山區更是沒有普通受教育的機會。
奶奶拍著手,掉光牙齒的嘴發出大笑:“哎喲,我孫子這能乾勁兒,這要上學嘍,以後做個狀元!再去做個大官,讓奶奶也光榮一回。”
“是了是了,當個好大的官呢,可以在我們這個鎮做個鎮長,那不就光宗耀祖了!”母親也忍不住一臉堆笑,怎麼看自己的兒子怎麼喜歡。
“等到我當官,奶奶早死了。”閔佳俊黑漆漆的胖手一邊挖鼻孔一邊嘟囔道。
“不許瞎說。”父親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腦門,嗔怪道。
“閔星兒,你上不了學在家待著繼續當瞎子吧!略略”閔佳俊背著書包又跳到我的麵前。
我安靜搓洗著衣服沒有理他,他對我的無反應很是惱火。
伸出腳朝我腰上就是一腳:“呸,誰要你這種姐,讀不了書,瞎子賠錢貨。”
我冷不防地向一邊倒去,盆裡的衣服也散落一地。
閔佳俊和我雖是雙胎,個子和力氣比我大上許多,腰部被踢到的地方開始紅腫起來。
母親一把抱過閔佳俊:“好啦,你五姐在洗衣服呢,明天上學,不許瞎胡鬨。”
看了看我:“五丫頭,你呢,不用上學,這以後在家裡一天大似一天,更要懂點兒事;你弟弟這上學呢,每天的飯就你來燒吧。”
我應著聲,這一切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自然而然的。
白天,三姐、四姐,閔佳俊上學後,家裡就剩下奶奶、母親和我,我接過大姐在家時的全部工作,洗衣做飯,煮飼料喂牲畜、打掃衛生,配合母親一起做米酒等等。
漸漸地,我練就了盲人對風向和味覺的敏感反應。
借助著一棵樹枝,能夠自由地摸索出門,在村裡活動了。
儘管跌了好多跤,但我不怕疼,能自己走出家門,對我來說就是高興的事情。
我對村裡的地形和人家兒分布已經很熟悉,村裡的留守婦女們嘰嘰喳喳討論著我的模樣。
她們以遺憾的口吻誇著我水靈,發出陣陣咂舌:“嘖嘖嘖,這丫頭可憐喲是個睜眼瞎子,看這齊整的小模樣,要是個健全的可不知閔米酒和白大嬸兒得要多少彩禮才給說婆家呢!”
“是了是了,上學的年紀隻有在家和老娘們作伴,聽說是個懂事的,在家兒什麼都做,吃穿還是最差的。”
另一個附和著努努嘴:“有一個老幺兒,偏心著呢。”
“可惜可惜,看這孩子小小的,眼看不見倒是個伶俐的丫頭,看她把路記得多熟,前兩天到芝鳳家去,這丫頭把裡裡外外打掃得整整齊齊,就是話兒少,一看就是個老實的。”一位婦女也跟著附和。
我聽見人聲,隻默默走我的路,聽到叫閔五兒、閔星兒,就向打招呼的人微笑著點點頭,清淺的嘴角泛開一對靦腆的梨渦。
閒話的婦女和老嫗裡,有時偶爾經過一個匆匆而過的身影。
她有一雙沉著的眼睛,眼窩深陷;矮瘦精乾的身體,滿腦的白發一絲不苟地挽成一個精神的發髻,插著不知有多久的歲月,但卻發亮的銅簪子。
每當她路過時,那些女人們總流露出敬畏的目光,總殷勤地招呼著:“羅阿婆,忙著呢?”
那位老太太點點頭,我能感受她靜靜注視著我的目光。
她叫羅穆一,是個“陰陽師”。
家族從明代祖傳起,專為人看難以描述的病症、助人逢凶化吉,為事主“清潔”、驅邪、鎮宅等事物。
羅穆一的父母膝下無子,僅有她和從小夭折的姐姐,父親離世前將衣缽傳予了她,而她始終未嫁,孑然一身。
羅穆一及其家族,在我們當地威望很高,出師後的她名號甚響,甚至外地也常流傳她的大名,又稱作“羅仙姑”。
她對我也似乎有著天然好感,常摸摸我的頭,和我簡短地寒暄。
偶爾她也會登門來看看我,帶著給我買的糖果和孩子喜歡的零食。
奶奶和母親對她的拜訪總是受寵若驚,端出平時舍不得的茶點與水果,而她會叫著:“星兒,來。”
我有點羞澀地走向她,她伸手扶住我,把點心和水果送到我嘴邊,我知趣地笑著搖頭說:“您吃吧。”
羅穆一,天師傅君陵的傳人,我叫她“穆婆婆”。
我的日常最欣喜的便是穆婆婆的探望,和忙完一天的勞作,三姐閔小秋放學歸來,她會告訴我在學校裡好多新鮮的事情。
還有和她要好的幾個女同學,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開始收到男孩子的情書,女孩也會向心儀的男孩寫信表達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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