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啊,我看不懂了。”
老人閉著眼睛,玄龜抬起頭。
司命伸出手指指著天空,道:
“到底是他的運氣很好,是白虎的天命席卷了這時勢。”
“還是我們都在這裡化作了時勢。”
“才有可能塑造出內外皆修的白虎大宗呢?”
壽數漫長的玄龜搖了搖頭,慢條斯理道:
“你也看到了許多,誰又能說得清楚?”
“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天下偌大儘數可去;可到了後麵回過頭來再看,就好像隻有一個選擇,其實不是一個選擇,不過隻是回頭看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經沒有辦法再改變了啊。”
司命把信箋都寄送出去了,他看著那印璽,想了想,把這印揣起來放到了懷裡,溜達出去,老人轉了轉,又去了那那館,要了烈酒,這一次倒是沒有摻水,就好像他忘記了自己之前喝酒,吐得稀裡嘩啦的事情。
烈酒,兩杯。
胖掌櫃好奇,用抹布擦擦手,笑嗬嗬道:“老人家,咱們家這個酒,說起來就是有些烈的,要不然您老今天喝點普通的?我送您一盤子花生米。”
他擔心老人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老者大笑道:“沒關係,今天老頭子我要和老朋友見麵。”
“多少年沒見到了,還是要好好喝一杯的。”
“放心,就一杯。”
胖掌櫃見到了老人這樣說,也答應下來,笑著道:“那成呢。”
“和老朋友見麵,確實是個好事。”
司命端著一杯酒,聞了聞,咧了咧嘴道一句好酒,其實就是用地瓜燒出來的烈酒,不香,隻剩下鑽喉嚨的烈性,有點閒錢的人是不會喜歡這樣的酒的,司命從懷裡掏了掏,拿出印璽。
老人端詳著這一枚印璽,忽而笑起來。
他把印璽放在前麵,然後把盛滿了的烈酒放在印璽前麵。
許久後,他輕聲道:
“阿豺,兜兜轉轉,三百年了啊,你的印璽,又回到了我的手裡。”
“好友啊,你的霸業,那漫長的夢,結束了。”
他舉起杯,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灑脫和狷狂。
阿豺。
那是個逃出去的奴隸,挨了一頓狠打,遇到了走街串巷的少年騙子,那時候那少年奴隸像是個豺狼一樣死死盯著他,少年給人看風水,卻連望氣術都不會,被打得鼻青臉腫,末了搶了個饅頭。
那時候的少年司命不知道怎麼想的,把饅頭撕開,給了那少年一半。
就好像收服了一條豺狗一樣,其實是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他們一起走過了大半個天下,可到了最後,那個黝黑的少年還是回去了,他在礦山下麵掀起了叛亂的旗幟,以奴仆的身份掃平了西域,將曾經的三十六部統一。
到了現在,三十六國隻剩下了黨項人和鐵勒的殘篇。
司命仰脖喝酒。
酒真的很烈,才一口,他就醉了,趴在桌子上。
江南的風吹到臉上,像是又回到少年時候,和那個西域出來骨瘦如柴的少年偷地瓜的日子。
年少的風終於又來到了他的麵前,他醉了,卻又好像在記憶中醒來。
仿佛還可以看到三百年前,那個幽黑的西域少年趴在草垛上,屁股和脊背上被鞭子抽出血痕,指著星辰,咬牙切齒:
“我要回到西域,總有一天,我會成為最偉大的君王,用我的名字建立一個國度,到時候你也要來啊,兄弟,我請你吃地瓜,咱們吃一個,扔一個!”
“誰都不敢再打我鞭子!”
“也不敢打你的!”
“誰打你,我就打他!”
他提起偷來的酒,扔給旁邊十四歲的少年騙子。
那個靠著一張嘴行騙天下的少年擦了擦酒,三百年後卻還活著呢。
司命醉醺醺地舉起杯子,他恍惚了下,好像看到那少年舉起破口子的碗,裡麵是酒,朝著自己舉起來,裂開嘴,露出缺了一塊的牙齒,笑著道:“怎麼了?不是要喝酒嗎?”
“嘿嘿,咱偷出來的,真好聞,我在老家哪兒沒見過這東西,都是大人物們喝著的呢,辣辣的割喉嚨。”
“喂,阿風,英雄們都喜歡這個嗎?”
“喝了這個,咱們能成英雄?”
司命大笑。
他對記憶中的好友舉起杯。
然後醉倒了,眼中金色的印璽亦如老者當年親自鑄造時候一樣。
三十五部的首領被斬首,鮮血落下在爐子裡麵,火焰都似乎是血色。
舉行鑄造的,正是他。
他的好友叫做阿豺,就像是草原上的豺狼一樣,卑鄙無恥,低賤下作,被人看不起,被雄獅驅趕,卻又怎麼樣都可以活下去的,他叫做阿豺,他有自己真正的名字,那個名字很拗口。
叫做吐穀渾。
西域一千年最偉大的英雄。
胖掌櫃端出來了花生米,看著那老人趴在桌子上,早就已經醉倒了,花白的頭發在風中舞動,胖掌櫃把那一盤子火候正好的花生米放在桌子上,為老人把門關上了,以免他被風吹著,疑惑道:“奇怪。”
“這老人家不是說要和朋友一起喝酒嗎?”
“他的朋友呢?”
老人閉目睡去,醉酒呢喃:“王圖霸業笑談中。”
“不勝人生,一場醉。”
夢中的少年回過頭,眼中明亮。
真可惜啊。
三百年前那個時代,為蒼生舉起了劍抗爭不公,撕裂天下的英雄們。
隻剩下他還活著了。
……………
李觀一許久才回過神來,他看著嬸娘,道:“這是……”
慕容秋水微笑道:“隻是小技巧而已,你之前學的是基礎,算是第一篇,這個算是第二篇到第五篇。”
李觀一道:“一共多少篇?”
慕容秋水眨了眨眼睛。
微笑從容:
“之前是十二篇。”
“這幾年我琢磨了下。”
“現在的話,是十五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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