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前邊就是碼頭了!”
老魚頭架著馬車,跟兒子餘初二一道坐在車轅上,烏棚的車頂,青布做成的車簾,車廂裡,王重捧書而坐,旁邊擺著行囊,王二喜背負單刀,掀開車輛,看著外頭熱鬨喧嘩的街道。
“嗯!”王重嗯了一聲,手中線裝的藍皮書仍未放下,目光還在其上。
“公子,是石大哥他們!”一直在看著窗外的王二喜忽然出聲,王重手中的書應聲合上,當即便湊過去,循著王二喜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看見漕幫揚州分舵的舵主石亨領著幾個提刀拎棒的漢子站在道旁。
“停車!”
“籲!”好在馬車隻慢悠悠的走著,老餘頭輕輕一拉韁繩,馬車就停了下來。
“石舵主!”王重率先跳下馬車,向石亨等人拱手見禮:“許久未見,石舵主風采依舊!”
“吾等拜見公子!”石亨領著幾人向王重拱手見禮。
石亨道:“聽聞公子要去東京參加來年的會試,我等兄弟幾個,特來相送。”
“多謝石舵主美意!”王重拱手道:“往後家中生意,還需要石舵主多多關照!”
“公子請放心,我石亨雖然沒讀過書,但也知道什麼叫做義氣,這幾年來,公子對我們兄弟這麼關照,有什麼好事都想著咱們,咱們兄弟都念著公子的好,公子安心在東京準備考試,揚州這邊,有我石亨和漕幫的兄弟在,沒人敢找公子家裡麻煩。”
石亨拍著胸脯向王重保證。
“如此便辛苦石舵主了!”王重拱手道。
石亨外表瞧上去像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實際上今年也才三十五歲,正當壯年,不過因為常年在水上漂泊,風水日曬的,自然比那些養尊處優的顯老的多。
“都是自家人,見外的話就不必說了!”石亨滿臉笑容的道,言談之間頗為豪爽,江湖氣十足。
不過石亨隨即話音一轉,說道:“最近水上可不怎麼太平,公子當真不用我們護送?”
王重道:“石舵主的好意小弟心領了,隻是小弟這次北上並非孤身一人,而是跟咱們揚州的盛通判一道,搭的是官船,小弟一介白身,不好帶太多人,有二哥和初二跟著,且足夠了,便是當真遇上了水魚,也自有官軍去對付。”
石亨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原來如此!倒是咱欠考慮了!”
王重既是搭彆人家的船,隻帶一兩個人倒也罷了,要是帶的人多了,路上出了問題又算誰的?王重倒是裡外不是人了。
“那咱就在這兒祝公子此去東京,一路順風,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了!”石亨雖是個粗人,但走南闖北見的多,聽的多了,倒是也能拽上一兩個成語出來。
“承石舵主吉言!”
辭彆石亨等人,王重帶著人來到大船旁邊,沒多久,盛紘和長柏還有王若弗一家子都來了。
行李什麼的昨日就已經提前送到了船上,見盛紘過來,王重趕忙迎了上去,與盛家眾人打過招呼,待盛紘與家人依依惜彆之後,這才隨著盛紘登上碼頭邊上雙桅大船。
隨著盛紘立於甲板之上,與碼頭上的眾人揮手道彆,大船起航,徐徐駛出碼頭,望著逐漸消失的碼頭,二人的目光,也隨之挪了開。
“此番會試,子厚可有把握?”
盛紘負手立於船頭之上,極目遠眺,不知是在望兩岸的江景,還是在看見麵上南上北下,往來不絕的船隻。
腳下大船正乘風破浪,一路逆流而上,感受著拂麵的微風,王重答道:“但儘人事,且聽天命,中與不中,科舉考試,七分靠才學,餘下三分,還得看運道!”
“那子厚以為,自己的運道如何呢?”盛紘再度問道。
王重道:“命雖天定,然運卻隨勢而走,晚輩自信還算有幾分眼力,而今又僥天幸,得遇叔父這般伯樂,此番會試,若無意外,當一帆風順。”
“哈哈哈哈!”盛紘笑著道:“子厚是將自己比作那千裡駒了?”
王重微笑著道:“自古才高者必然自傲,重不敢有傲氣,卻也有幾分傲骨!”
“好!”盛紘甩袖負手,朗聲道:“少年氣盛,該當如此!”
“還要勞煩叔父指點一番!”王重道。
“子厚放心,我雖隻是個六品小官,但我盛家在朝中尚有些許故舊,我也有幾位要好的同年,如今在京中任職。”
“多謝叔父!”
二人雖未直言,但卻都知道彼此說的是什麼,科舉之道,除了才學高,文章寫的好之外,還得對主考官的胃口才行,畢竟閱卷的主考官也是人,是人便有自己的喜好,科舉考試,連那位奉旨填詞的楊無端,其才之高,天下公認,可連這位相公都屢試不中,更遑論他人。
“子厚今年周歲已然十七了吧?”盛紘卻話音一轉,忽然問起了王重的年齡。
王重道:“卻已滿十七!”
盛紘扭頭看著王重,似笑非笑的問:“而今子厚上無親長,下午兄姐,不知可有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王重搖搖頭,有些自嘲般的說:“學生出身農家,而今雖然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但至今也不過一介白身,無官無職,既無嫡親長輩依靠、又無宗族拂照,哪家閨秀能夠看得上學生!”
“子厚這話,有些妄自菲薄了!”盛紘卻並不認同:“子厚可是我淮南路解元,怎能如此自輕!”
“叔父見諒!”王重趕忙躬身拱手致歉:“非是學生妄自菲薄,實在是自家事自家知。”
盛紘沒和王重爭辯,而是忽然問道:“子厚可有心儀的姑娘?”
王重搖頭道:“科舉未成,學生豈敢分心他顧!”
盛紘點了點頭,說道:“既如此,那便等到春闈之後,再說此事吧!”
話雖如此,但對王重的評價卻又忍不住高了幾分。
是夜,大船停在一處小鎮的碼頭之上,王重坐在艙裡,想起臨行前幾日和王李氏的事兒,忍不住歎了口氣。
同一屋簷下住了近兩年,王李氏的心思王重如何看不出來,隻不過先前礙於顏麵,限於那種刻在骨子裡的道德觀念,王李氏才克製自身,將感情都藏於心底。
可當知道王重要動身北上東京汴梁,參加來年春闈之後,王李氏的心就開始動搖了。
若是王重一舉高中,被授官外放,屆時王李氏若是再想見到王重,便沒那麼容易了。
而且王重若是一旦高中,十八歲的進士,想要和王重結親的姑娘,定如那過江之鯽一般。
一旦王重成了親,有了正妻,王李氏作為王重的嫂嫂,與王重便再無半點可能。
諸般愁緒湧上心頭,王李氏隻能借酒消愁,借著酒意,終於邁出了那一步。
王李氏也知道,她和王重之間根本沒有可能,所以王李氏才會毫不猶豫的拒絕王重的第一個提議,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二個。
王李氏雖然是個寡婦,但膝下卻隻有王茜兒這麼一個女兒,待十幾年後,王茜兒嫁了人,有了如意郎君,王李氏呢?
王李氏舍不得離開王家,舍不得離開女兒,更舍不得救她於水火之中,替她和女兒撐起了一片天的小叔子王重。
所以王李氏迫切的想要個兒子,想要一個屬於老王家的兒子,替老王家傳宗接代,替她那個爛賭鬼的丈夫延續香火。
王李氏也正是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說服了自己,借著酒意,找上了王重。
王重能夠猜的到,以王李氏的性子,做出這樣的決定,內心深處是經曆過了一番怎樣的糾結乃至於掙紮。
所以王重沒有拒絕,說實話,王李氏的姿色雖然不差,但也隻不過是中上之姿而已,遠沒有到讓王重扔掉底線的地步。
隻是那天晚上,看著那個可憐的女人,自家嫂嫂,王重到底還是心軟了。
送她再嫁?還是看她就這麼帶著侄女兒王茜兒受一輩子的活寡?
倒不如隨了她的心願,給她一個子嗣,全了她的念想。
至於自己的名聲,乃至於旁人的看法,於王重而言,本就不重要。
隻要能讓那個可憐的女人心安便好!
至於往後可能要麵臨的問題,自有王重去解決。
每日在船上與盛紘下棋,討論文章,以沿途兩岸江景為左,撫琴弄蕭,好不快哉。
盛紘著實沒有料到,王重對於樂器樂理竟然還如此精通。
可惜的是,過了淮陰,順著汴河一路往西北而去的途中,兩岸的景色逐漸不再似淮陰以南那般生機盎然,反而有了幾分秋日的枯敗蕭索之意。
隨著時間推移,漸往北去,這種情況便越發顯著。
待王重和盛紘抵達汴梁時,十月已近中旬,一路順著運河逆流而上,花了半個月時間,總算是抵達了東京汴梁。
“你就先安心在我那兒住下,待找到了合適的地方,再搬過去也不遲!”盛紘拉著王重道。
對於盛紘的熱情,王重頗有些哭笑不得,但借住在盛紘家,確實要比住在客棧方便:“既如此,那就叨擾叔父了!”
“正該如此!”盛紘哈哈笑道:“走走走!我早已命人先行一步,將屋子收拾出來了!”
盛家在汴梁城裡的宅子,位於城西積英巷,雖靠近城門,但地段卻極好,還是當初盛紘的爺爺,那位盛家的老祖宗早年間置下的,而今東京城內,尋常一間民宅,便要好幾百貫,地段環境稍微好一些的,便要上千貫,似盛家在積英巷的宅子,放在如今,沒有個幾萬貫,根本買不下來。
而且還是有價無市的那種。
東京大,居不易啊!
住進盛家之後,盛紘既要忙著去戶部述職,還得忙著四處走動,上下打點,王重便待在盛家的客房中,每日讀書習武,閒暇時候,也撫琴弄簫,廖慰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