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苕略作遲疑,“聽我娘說,她也這般勸過我爹。可我爹說青堯隻是個愚鈍的書呆子,不如沈三哥懂世故,承擔不起楊家。還說馮家在青堯手中越發窮困潦倒,若讓他進了楊家的門,還不知他這衰運會如何連累楊家。”
楊苕說著,淡淡一笑,“青堯哪裡愚鈍?他隻是不喜世故,不喜貪婪,不喜與權貴同流合汙。有一處小院,幾畝薄田,夠過平常的日子足矣。如今的馮家雖比不得從前,可也沒有敗落到揭不開鍋的地步。誰家有難,還有閒餘接濟,怎麼也夠不上一個窮困潦倒。”
“可我還好奇,曾聽楊二公子說,楊員外也看不上他弟兄二人,不許他們插手楊家生意,他也為此事不平,嫉妒沈崇安得寵。”薑落落道。
“若我爹真不念親情,他兄弟二人的日子又如何過得這般滋潤?叔父家兩位公子的風光怎能說不是靠了我爹的名望?我爹隻是不願他們插手賭坊,又沒有斷了他們其他的路?他們若不滿,隻能說是不知足。楊家已經積累了不少財富,我爹想讓他們以後隻做正經生意,想讓楊家的下一代變得清白。我爹說如此才能讓楊家後人的路走得長遠。”
這楊諄還真是有心啊!將來的清白能夠塗抹掉過去留下的黑?
薑落落心底隱下一聲冷嘲,“馮大娘子這話與我說的可是有些多了。”
“你是指我透露楊家賭坊?”楊苕心下清楚,“薑姑娘既然有機會能聽到我楊二哥說的那番話,想必該知道楊家的一些內情。楊二哥肯定不會隨便與人說這些話的,我與薑姑娘也沒有必要相瞞。說是我爹看不上青堯,青堯又怎看得上楊家做的事?即便我爹答應青堯入贅,青堯也必定不依。”
“你二人本非一路,又是如何相識?”
“一年春天,我隨二位堂兄去紫金山狩獵,誤入陷阱,恰遇青堯進山采藥,救了我。是青堯將受傷的我背下山,從此我便忘不了他。後來我總是找借口去尋他,好不容易才讓他接受了我的情意。”
回想起當年的那一幕,楊苕嘴角不覺上揚,“初見時,青堯得知我是楊家女兒,他那樣子可真是嫌棄呢。”
薑落落看著手上剛從櫃格最底層翻出的幾頁稿紙,“馮公子還去采藥?賣藥換錢嗎?”
“他是在幫一位藥鋪裡的朋友。聽說那朋友在藥鋪做學徒,掌櫃給他們幾個學徒出題,說在限期內,誰采到的新鮮草藥品種多,就讓誰留下做夥計。青堯不懂藥草,拿著本藥草圖譜跑進紫金山。”楊苕笑道,“他不知有的草長的較像,那圖譜畫的又不太精準,結果采了好多沒用的草。不過後來聽說他那個學徒朋友留在了藥鋪,也不枉他白跑這一趟。”
“怎能算白跑?不是遇到了你麼?”
“是啊,說來也巧,青堯那朋友也是僅以一種之多獲勝。”
“哦?是挺巧啊。”
“那朋友說他曾向龍王許願,是得龍王庇佑。還勸屢屢落榜的青堯也常去龍王廟祭拜,請龍王爺給他指條明路,看能否繼續在科考之路走下去,實在不行,就像他,放棄科考另謀出路也挺好。青堯可是向來不信這個,說是一切都是人在自尋依托,他最信的是自己。”
“馮公子很清醒,是有主見的。”
“可是,那位朋友如今已做到藥鋪管事,青堯才勉強過了鄉試,又折在了省試,如今連命都丟了。”
“藥鋪管事?可是姓馬?”
薑落落瞬間想到也曾在一鳴書院讀書,之後放棄科考之路的馬躍。
“正是,名叫馬躍。薑姑娘也認得?”楊苕不禁訝然。
薑落落隻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被一手扣在自己的腦袋上,混混糊糊的灑落一片。
“馬大哥家與我家相隔不遠,我自幼便與他相識,想到他與馮大娘子說的那位朋友經曆有些像,便試著問問,原來真的是他。”
薑落落換做親近一些的口吻說道。
“是麼?那真是太巧了。”楊苕也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薑落落低下頭,又看了看手中的稿紙,“馮大娘子,這幾張可不是馮公子的字。你認得是誰寫的?”
她一邊與楊苕聊天,一邊翻閱這些文稿,大多字跡都一樣,隻有生澀與熟練的不同,在字形字體上沒什麼差異,可見都是出自這書房的主人馮青堯。
但是這幾張被她從櫃格最底層翻出的文稿字跡卻與眾不同,看起來字體結構不好,字跡也是潦草敷衍,更出格的是內容——“曹夫子胡子長,沈夫子胡子短,劉夫子的胡子衝天笑;曹夫子耳朵炸,沈夫子耳朵闊,劉夫子的耳朵扇啊扇……”
幾張文稿的內容都是類似的調侃,或者寫夫子們的樣貌,或者自嘲又挨了夫子的訓,還有諷刺科考之路的單調,以及為了應付家人而不得不在書院讀書的的苦悶,顯露出想要馳騁沙場北征舊土的向往。
“我沒有見過這些東西啊。”
楊苕也是奇怪,“這肯定不是青堯寫的,青堯寫不出這樣的東西。”
“應該是壓在其他舊文稿的最下麵,被官差搜查時才被翻出。”薑落落道。
楊苕看看書架最下麵的櫃格,“可能是吧,這最下麵放著的都是青堯早先寫的東西。其實早以前的東西丟掉不少,青堯隻是留下一些在那個年紀寫出的最中意的文稿。我嫁到馮家時,就已經收好,我對這些也沒什麼興趣,從未翻看過。竟不知這當中還夾著彆人寫的東西?青堯怎會對這些文章感興趣,還特意保存著?”
“把這些先交給我吧。”
薑落落將這幾張特殊的文稿小心折起來收好,又回頭看向牆上的那大大的“勤勉”二字。
能被馮青堯特意留著的東西,一定是他心目中很在意的。
“薑姑娘還想要那幅字?儘管拿去便是。若青堯得知是薑姑娘在幫他,也一定樂意將這幅字還予姑娘。”
楊苕說著,便想要踩著桌椅上去,將那幅字揭下來。
見楊苕這幾日食不下咽,軟弱無力,薑落落快步上前,“我自己來吧。”
她不是想討回這幅字,隻是想當做證物帶回去與杜言秋一起分析馮青堯的為人態度。
馮青堯如此在意薑子卿的這幅字,卻又與厭惡薑子卿的馬躍是好友,還存著這麼幾張特彆的文稿,讓她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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