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龍台皇宮大內。
劉端很久都沒有這麼晚休息過了,這會兒正坐在偏殿之中,身上披著一件褚黃色大氅,質地頗為奢華。
他身旁隻有一個齊世齋給掌著燈,燈光不是很亮,但足以映照出桌案上那張紙上謄抄的內容。是劉端自己親手謄抄的一篇詩稿。
燭光正照在那詩稿的題目上。
那題目赫然便是《春江花月夜》。
劉端就那般半拿著這詩稿,雙手竟微微有些發抖。
他看了好久,又輕輕的讀了幾遍,一時間失神起來。
半晌,劉端長歎一聲,將手中這詩稿輕輕的放在桌案上。
“這樣的人,為何不能為朕所用啊”他似歎息般的自言自語道。
轉頭問道:“這人是什麼來路?”
那齊世齋忙壓低了聲音道:“聖上,聽外麵咱們的人傳來的消息,這個蘇淩幾年前來到京都龍台,他好像是離憂山軒轅閣軒轅鬼穀的高徒。”
劉端眼中忽現灼灼之色,歎道:“離憂山,軒轅鬼穀,那是神仙中人啊好啊,好啊!”
轉瞬之間,他眼中又浮現出一股濃重的失落,聲音沉鬱道:“可歎啊,他如今做的事背後都有那個人的影子啊,無論是什麼涮羊肉還是冷香丸”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聽起來有些悲愴和激憤道:“天不助朕之大晉啊,朕為何不先遇到他呢!”
那齊世齋慌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將手中的燈放下。
他迅速轉身來到殿門前,向外看了看,沒有什麼異常。
這才若無其事的把殿門關了,又來到窗戶前檢查一番,最後返回到劉端近前。
他壓低聲音道:“莫不是聖上想讓他為我們所用麼?”
劉端歎了口氣道:“朝堂之上,那個人日漸勢大,董祀等成事不足,幸好那人沒有深究,隻是可歎我那皇後”
他神色一暗,更顯悲痛之色。
劉端聲音很低,一字一頓道:“如今大晉隻有劉皇叔一人苦苦支撐,可畢竟他在外,而且兵少將寡,朕怎麼甘心大晉六百餘年基業,亡於”
慌得齊世齋趕緊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聖上,聖上不可妄自菲薄,老奴的眼中,聖上”
劉端一擺手,將他扶起來道:“齊伴伴,你是看著朕從皇子一步步成為天子的人,朕如何,真清楚,你亦明白!如今這大殿隻朕與你二人,那些奉承的話,就不說了罷!”
齊世齋聞言,這才用袖子沾了沾濁目,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道:“還是老奴無能,讓聖上受苦了!”
劉端一擺手,歎息道:“朕不苦,朕的大晉苦啊倘若此人
唉!隻是可惜,他雖然才學無雙,卻是那個人的人啊。”
齊世齋這才壓低了聲音道:“聖上再忍耐些時日,沈大將軍日前差人秘密傳信,如今正在操演軍兵,想必不日便可兵發京都龍台,聖上出樊籠之日可期啊。”
劉端聞言,先是浮現出激動的神色,而後竟漸漸的平靜下來,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苦笑了幾聲道:“齊伴伴,不過是寬慰朕罷了,你在大晉朝堂,耳濡目染,豈能看不明白?且不說沈一舟是勝是敗,便是勝了,這朝堂掌權的隻不過換個人罷了,當年王熙如何?如今那人又如何?”
劉端忽的痛心疾首道:“朕受夠了,受夠了啊!朕痛心的是,沒有自己的勢力,完全屬於朕的勢力啊!”
齊世齋思索了一會兒,忽的神色一肅,忽的跪於地上,行了大禮一字一頓道:“聖上,老奴有一計,不知當說不當說”
劉端忽的起身,一把將齊世齋扶起道:“齊伴伴,你這是做什麼,朕幼時,你便在朕身旁左右,你,朕是信得過的,有什麼你便說吧。”
齊世齋心中感激,這才正了正中常侍的官帽,徐徐道:“聖上,你可知蘇淩在許夫子那裡得了什麼評價?”
劉端想了想,方道:“許夫子?許韶?他不是死了”
齊世齋道:“他可是大晉聲名一時的大儒,德是否配位的,咱們姑且不論,隻是老奴知道,如今他雖身死好久了,但天下很多做學問的,對他仍推崇備至,而他生前最後一次贈字評價的人,便是這蘇淩!”
劉端這才有了興趣,眼神閃動道:“哦,所贈是何?”
齊世齋沉聲道:“贈蘇淩的,乃赤、濟二字也!”
“何解?”
齊世齋一字一頓道:“赤心忠膽,濟世救民!”
劉端眼中一亮,一把抓住齊世齋的枯槁的手道:“此言當真?”
齊世齋點了點頭,眼中正色道:“老奴何時敢欺瞞聖上?”劉端興奮的搓了搓手,嘴裡也不停道:“赤濟,赤濟!果真妙啊!大晉有救,有救了!”
忽的,他又想起什麼,眼中逐漸失落起來,隨即又長歎一聲道:“唉,許夫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如今他不也是那個人的”
齊世齋老眼之中,透出一絲深意,搖搖頭,篤定道:“依老奴看卻不儘然!”
“哦?”劉端正自失望,聽齊世齋如此說,這才又提起精神,半信半疑的眼神望著他,帶著些許疑惑。
齊世齋緩緩的伸出三個枯槁的手指,低低道:“依老奴所見,那蘇淩並不一定真就心向蕭元徹,有三點可以以表明,反倒有可能是大晉又一個徐令君!”
劉端聞言,眼神一凜,湊近齊世齋近前道:“快跟朕好好講一講!”
齊世齋點點頭,這才緩緩道:“其一,聽外麵我們的人探聽,無論是蕭家三位公子,還是蕭元徹本人都有意讓他入仕做官,他卻始終不肯,隻是想做一輩子的商人賺錢而已。要不是那日之事,聖上親自口諭要重賞與他,他也不可能做了那司空府的西曹掾”
齊世齋頓了頓又道:“可是聖上恩遇,那蕭元徹卻對他怎樣?隻是小小的西曹掾,他蘇淩嘴上不說,心中如何想?”
劉端聞聽,點了點頭道:“齊伴伴說的有理,另外的兩點呢?”齊世齋忙拱手道:“其二,那日那許驚虎領人闖宮,威逼皇後娘娘,其實蘇淩一直在鳳彰殿中,為何他不與許驚虎同流合汙,而是單獨隱於暗處,直到聖上遇險,他方挺身而出,救了聖上?若他真是蕭元徹的人,完全可以袖手此事”
劉端聞言,沉思一番,重重的點了點頭道:“他救過朕,隻這一點,卻是可以稱得上赤忠啊!”
齊世齋點頭又道:“其三,前陣子,京都龍台發生了一件案子,聖上可知麼?”
劉端聞言,搖頭道:“什麼案子?這與蘇淩何乾?”
齊世齋聲音極低道:“前陣子,應是上元夜,蘇淩和蕭府女公子蕭璟舒曾在京都二次遇襲。”
“什麼!二次遇襲!朕還記得他們不是這是誰,如此不死心!”劉端驚道。
齊世齋不動聲色的搖搖頭道:“不不不,這次下殺手的人,與上次不是同一批人!”
“哦?何以見得?”劉端如墜雲裡霧裡,疑惑不解。
齊世齋點點頭道:“聖上請想,若真就還是同一夥人,依照蕭元徹的脾氣,他豈會放過這大好機會,早就上奏到朝堂了,可是他卻一反常態,秘而不宣,隻派了那衛尉伯寧暗中調查,此中蕭元徹的怪異反常,難道不可疑麼?”
到底是大晉帝王,劉端天生聰慧,一點就透,眼神閃動道:“齊伴伴是說這次應該是蕭家自己人”
齊世齋這才重重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讚賞之意道:“聖上果真天資聰悟!便是如此,據咱們的諜子來報,這次的殺手頭目名叫淩一劍”
“淩一劍!真聽說過,那可是當世武學宗師,他怎麼是蕭家的”劉端眼神灼灼,思緒翻湧。
齊世齋忙道:“聖上,那淩一劍雖是武學宗師,但他另一個身份可是蕭府二公子蕭箋舒的劍術師父”
劉端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又思忖片刻,方歎息道:“好啊好啊,那蕭元徹已然冷血,這蕭箋舒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齊世齋點點頭道:“蕭元徹雖然跋扈,但對聖上表麵上還算恭敬,可是若那蕭箋舒那可是個狼子野心之徒啊!”
“聖上,當早做打算才是!”
劉端聞言,重重的點了點頭。
齊世齋這才又道:“這事發生以後,蕭元徹隻是將蕭箋舒圈禁,後來蘇淩竟然出麵說項,免了蕭箋舒圈禁的罪罰,隻是禁足半年了事”
劉端低頭思慮,默默無言。
齊世齋看了看他,又道:“對於這樣的處置,蕭元徹麾下的有些幕僚將官都隱隱有所不滿,可是那蘇淩卻像沒事人一樣,仿佛從不放在心上”
劉端忽的歎息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這蘇淩果真是個大才!”
齊世齋這才讚同的點點頭道:“聖上請想,他蘇淩在心性堅韌恬淡,這事他豈能不心生怨懟?隻是隱忍不發而已,他還要仰仗那蕭元徹。隻是,這樣一來,他和那蕭元徹之間豈能不心生嫌隙?”
劉端聞言,不住的點頭,方道:“那齊伴伴的計策莫不是”
齊世齋聲音低沉,一字一頓道:“他蘇淩想賺錢,就得有人給他錢賺司空所給的畢竟有限,朝廷若給他錢賺,可是整個大晉天下啊!”
說罷,他忽的長身一拜道:“聖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那蘇淩曾救駕,如今又與蕭元徹有了嫌隙,這個機會不正是天賜於聖上麼?”
劉端聞聽,低頭不語。眼神流轉,思慮再三,心一橫,這才下定決心。